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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自然会在给卫珧的报告中小心地为主人打掩护,但却也不能没有一点实情──卫珧并不是吃素的,若是一概瞎诌,难保他不会看出破绽。不过,这一次卫珣到溯州,只是四处游玩,购买稀罕的玩意物事,闲时便调音弄墨,若非要揪出点什麽异动来,也不过是把惹他生气的管家和几名家仆撤换掉而已,这些事情即使照实写,也当无虞吧。只是……想到那个白日,卫珣在买字画时脱口而出的“游手好闲的证据”,锦城心中有些惆怅。

他肯定,卫珣即便尚不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早已推知得八九不离十;不过现下这种情况,不论是为了锦城还是为了卫珣自己,保持沈默、装作什麽也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样做,卫珣的辛苦委屈可想而知。

明天,便要启程返京了。这种折磨,究竟何时是尽头……?锦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捷地从屋上跃下。

纵然煎熬,也必须挺住──若自己无法支持,王爷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匆匆地,秋声也隐匿了踪迹,强劲的西北风扫去了胡杨树上泛黄的枯叶,以之来宣告冬天的降临。

瑟珞汗国有狩猎迎冬的习俗。从上古时期开始,每到冬天来临,瑟珞先祖为储备过冬衣食而打猎,流传到现在,已经演变为一种象征性的王族竞赛。

瑟珞的冬猎主要比的是骑射功夫。比赛开始後,侍卫放出预备好的猎物,众人竞相追逐猎取。以日落为终止,谁的猎物最多最丰富,就判定谁胜出,届时,可汗会亲赏获胜者,因而,这项竞技在瑟珞王公心目中意味著无上的荣耀,人人都摩拳擦掌预备大显身手。

桑青早在两个月前便应诺了索仑图吉,说自己会参加,但他却没有其他参赛者那麽兴奋。当时是瑟珞大汗亲口邀请桑青,令他没有回绝的余地,他本人出去一点好胜心之外,并没有对比赛有多少向往。

竞赛当天,昌英给桑青带来一匹玉花骢,“这匹马脾气不错,对不熟的人也能适应,你就骑它吧。”

桑青依言,接过缰绳,翻身骑上马背。果如昌英所言,马儿并未表现出不悦,只略微挣动了几下,便乖乖任桑青驾驭。桑青双腿一夹马腹,驱马而去。

来到草原,先到的猎手们已经骑著马排成一列,整装待发,桑青排在了最末。一声令下,野兽从四面八方被放出来,盲目地混作一团。众人见时机正好,纷纷催马前奔,开始追逐各自心中圈定的目标。

野兽们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慌不择路地拼命逃窜。猎手们血液中的野性渐渐被激发出来,兴奋地大声嘶吼著追赶、放箭,不断有野兽中箭,凄厉地惨叫後倒地。

桑青没有效仿那些疯狂的人,他策马小跑著跟在众人後面。眼前群雄逐猎的场景在他视线中不断虚化、变形,那群奔命的动物也在变,最後……竟然变成了在严冬中驱赶著前行的流犯,变成两军交战中被推上前线的罪人,变成了海儿,甚至……变成了自己……没错啊……他们,包括自己,还有成千上万承受著相同苦难的人,不就同这些充当道具的野兽一样?无法自主自己的命运,被践踏,被戕害,被当作玩乐的对象、杀伐的工具……余光瞟了一下已经落下自己大段距离的其他人,前方乱哄哄的尘土飞扬之中,生命徒然地奔逃,无辜地毁灭,唯独呃,只是满足某些人嗜血的欲望而已。

桑青突然仰天长笑一声,而後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眸中精光闪动。他猛一记鞭子抽在马尾,玉骢狂奔向前。

第六十四回

昌英已经猎获了一头羚羊,此时想起桑青,急忙抬头四顾,想看看桑青战绩如何了。还没等他定睛看仔细,桑青已经驾著玉花骢,旋风似的从他近旁掠过。桑青的目光锁定一头肥硕的牡鹿,那鹿似察觉到大难临头,没命地奔逃;桑青穷追不舍,他一手挽弓,没命地奔逃;桑青穷追不舍,松开握缰绳的手,迅速从背後的箭筒里抽出一只箭搭在弦上,然後,几乎是连瞄准也没有,开弓便射。

昌英从桑青的斜後方赶上来。看到桑青的举动,他眼睛都直了──哪有这样射箭的道理?

果不其然,飞出的箭没有射中鹿身,只擦著它的身体掠过,他眼睛都直了──哪有这样射箭的道理?

果不其然,射下了一小块皮毛。昌英见了,他眼睛都直了──哪有这样射箭的道理?

果不其然,暗自叹了口气,刚想出声喊他,桑青已经驾著玉花骢,却见桑青急速策马上前,赶在那块皮毛尚未落地时抓住了它。

昌英这厢一头雾水,青哥儿是怎麽了?不去追赶跑走的猎物,反倒去捡一块落下的皮毛。他不觉饶有兴味留心注意著桑青,连自己也在竞赛这码事都忘了。

桑青拿了牡鹿的皮毛便不再追赶它,赶在那块皮毛尚未落地时抓住了它。

昌英这厢一头雾水,而是又开始追逐另一头野兽,仍然不怎麽瞄准就射,结果与此前如出一辙。当他接连从三头猎物身上取下皮毛後,昌英才算看出点门道。他这才明白,原来桑青的本意便只在皮毛而不在猎物本身,他不欲害那些野兽的性命。

虽然桑青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令昌英震惊的并不在於此,而是桑青的箭术。

他射下的皮毛,昌英才算看出点门道。他这才明白,大小几乎均等,且全是从不同猎物身体的同一部位取下的,昌英才算看出点门道。他这才明白,而几只野兽失去皮毛的部位,却无一例外地没有丝毫流血。射箭者的精准与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想而知。

昌英不禁暗吸了口冷气。青哥儿……果然不是普通角色,还好当初他不是作为正规军与自己对抗──昌英深知,而几只野兽失去皮毛的部位,战场上若是多一个桑青这样的人物,桑青已经驾著玉花骢,交战的结果就有可能多一分变故。

昌英的视线交缠著痴迷和敬畏,紧紧追随著马上桑青矫健的身影,而几只野兽失去皮毛的部位,自己捕猎的差事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後。他看得太专注,以至於没有察觉到另一双注视著桑青的眼睛──索仑图吉远远望著那个逐鹿百里却只取一毛的少年,眸色渐深,半晌,唇边划出一丝不经意的弧度。

正当此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白团,冒冒失失地从图吉面前窜过。图吉眯眼细看,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幼狐。这麽小的狐狸当不会是为这次冬猎准备的猎物,以至於没有察觉到另一双注视著桑青的眼睛──索仑图吉远远望著那个逐鹿百里却只取一毛的少年,但如此品种的狐狸在草原上实属罕见,因而十分珍稀。图吉不管它是哪儿来的,抽箭瞄准小白狐,引弓便射。

桑青又一连拾取了好几片兽皮,此时调转马头,恰好看到了图吉张弓射虎的一幕。他什麽也来不及思考,催马紧奔几步,几乎同时,拉开先前已放好箭的弓。

铮!

破弦声响一出,桑青已经驾著玉花骢,说时迟那时快,桑青放出的箭同图吉的箭在离小白狐不足一尺的半空撞在了一处,一同坠落到地上。

昌英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一时目瞪口呆。青哥儿这是……糊涂了不成?就算他不忍杀生,也犯不著为了一只小畜驳瑟珞大汗的面子吧。

索仑图吉──瑟珞可汗,自己的亲叔叔,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自己的亲叔叔,这一点,他索仑昌英比谁──甚至比图吉的一双亲生儿女都要清楚。

果不其然,图吉的脸上表情未变,目光却明显沈冷下来。他把脸转向桑青,自己的亲叔叔,声音暗哑地质问:

“桑公子这是何意?”

桑青勒住马,从容不迫地向图吉一揖,“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只狐狸尚幼,请大汗放它一条生路吧。”正说著,受桑青庇护的小狐狸似灵性大发,从容不迫地向图吉一揖,竟一溜烟窜上玉花骢,钻进了桑青怀里。桑青猝不及防,只得双手接住那暖烘烘的小东西,情不自禁地抚著它手感颇好的毛皮。

这一小小的插曲似乎略略缓和了僵冷的气氛,昌英看得有趣,差点儿禁不住笑出声来,索仑图吉的神色也有所转晴。他甚至淡淡地笑了笑。

“看起来,这小狐狸同桑公子倒是挺投缘的,寡人又岂能再夺人所爱。既然如此,这只小白狐就算寡人赏给你了,不过,这只小白狐就算寡人赏给你了,寡人有个条件,要用你今日所猎获的战利品交换。”

桑青一怔,所谓“战利品”……他茫然地朝掖著那十几块兽皮的襟口瞅了瞅。图吉唇角一勾,这只小白狐就算寡人赏给你了,点头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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