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惜字如金的。没死的话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野猪精报仇?——我是说秦识颜。是叫这名字吧?”
声音传回晏止钏自己耳朵里硬梆梆的。都怪石峰。在溶洞里说话声音可要悦耳动听得多。“干什么不回答?难道你认为这是句废话?不,我告诉你,绝对不是废话。你知道报仇是什么吗?报仇就是谁死了,你去把杀他的那个人给杀了,这叫报仇。你的行为却不太像报仇。至少文火子此刻没在这儿,你并未很介意。”
应该介意的。是什么?张采奚想起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是你,还是她,杀了秦识颜?恶意,动机?或者评估那种仇恨的程度,是恨不得食肉寝皮,拆筋卸骨?……对不起,一切都在回忆中的一个笑容里消散了。识颜是温柔的。
没有声音了。晏止钏喊道,“张采奚?”
没有哭声,没有笑声,没有回答。晏止钏又喊道,“张采奚?”
啊,就这样吧。如果已经不存在的识颜会在虚假的幻境中出现,那么将要去往另一个地方的我也会在虚幻中遇到她吧?带着我全部的记忆与之相逢时,我该会有多么地想要哭泣,又想抱着她微笑啊……
琼浆玉液,多喝会醉。文火子对她们全然陌生,也不想熟悉起来。小韬刻意回避着她的目光,不说话时就盯着金罍发呆。是一面之缘,谁都不想睬谁。然而她们却一致要求文火子当一回说书人,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细枝末叶都一一道来。怎么说呢,盛情难却?文火子只好把她因为什么杀了秦识颜跟张采奚结怨,高高兴兴地去约会回来发现错入了幻境,在天弦的间接救助下脱身,又给张采奚缠上的事颠颠倒倒说了一遍。正当她反思自己的叙事能力仿佛稍有欠缺的当儿,晏止钏适时出现了。
“呦,晏止钏,活着回来了,可喜可贺。”
“那是当然。我能喝这酒吗?”
晏止钏指着桌子。龙女说,“那本就是给
你留下的位置。”
“好吧,我不客气啦。”
晏止钏一口气把酒全喝了,然后抱起双臂说冷。薛意儿几位当然要她讲讲是怎么把张采奚给解决掉的,但晏止钏说,“张采奚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没死呢。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完啦。哦,还有酒吗?”
锦鲤侍女上前给她斟满芬芳的美酒,她又一气喝光。“没想到她手里还有一颗幻丹,我差点淹死在同一条河里。哼哼,幸亏我脑子转得快。不是她才有幻丹的,我也有!”
“你哪来的幻丹?”
晏止钏觉得就是很冷,寒气从足底涌泉往上冒。她不停地喝酒以御寒,直到面颜酡红。“幻丹,嗯,鼠精。虽然它伤我一膑,但功大于过。没有它那颗幻丹我命休矣……你们也不来救我!”
“因为我们信任你。”薛意儿说得冠冕堂皇。“这世上还有晏止钏搞不定的事吗?”
“得了吧,我搞不定的事可多了。”
尽管已风平浪静,晏止钏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龙女只稍作思考,就明白了她所说的:张采奚用幻境困住晏止钏,并永远封闭了“生门”。但她没想到这并非万全之策,幸运的是,晏止钏知道——幻丹不仅可以用来制造幻境,还可以制造“门”。想到这儿龙女问晏止钏,“你把生门设在东海里了?”
“我实在是对咸水有种恐惧感。”晏止钏求饶似的摆摆手,“生门在那个水潭底下。我师父知道。”
文火子说,哦,那个啊……
唉。晏止钏不胜酒力,看龙宫的殿柱由一根变成两根,又由两根变成一根,不过却成了正方形的。她满怀忧愁,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龙女说,“你似乎仍有心事。”
晏止钏据实以告,“杀了张采奚让我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我现在觉得很冷,一半是因为心情,一半是因为龙宫确实又阴又冷。”
“又阴又冷?”
“宫主长年居此不感到厌倦吗。”
龙女不言不语。晏止钏说,“哦,我知道了,要说冷,宫主您也是挺冷的。那真不愧是龙宫之主啊。”
枫叶从半空中落下,变成雪花,在龙宫地砖上辅了薄薄一层,乍一看像霜。晏止钏推开桌台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一片晶亮的地面发愣。她自戡自饮,喝掉了很多酒,彻底喝醉。酒后吐真言,晏止钏说,“这一杯,敬张采奚。她虽不是死得其所,却死得值这一杯酒……对不起,你们能不能不要摆着这么冷漠的表情?”
“一来,张采奚自甘堕落,和妖精厮混。二来,她三番两次要杀我。所以,我不同情她。”文火子说,“当然,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我也为她喝一杯好了——敬痴情一杯!”
薛意儿问小韬,“这一杯该敬吗?”
“敬她不忘旧情。”小韬同样喝了一杯。晏止钏说,“酒是温暖了我的身体,却温暖不了我的心。”
“你哪来的心啊?”
“这就是问题了。我也奇怪,没有心哪来的心痛。何况张采奚又不是跟我谈的恋爱。”晏止钏站在殿柱后隐匿身体。“应该为她心痛的是秦识颜。但她死了。”
“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文火子说,“她是妖呀。”
所以我感到心痛,更感到头痛。这是被混为一谈的传说和故事,这是无法理清的思绪与怀疑。“天弦真的是为了消弭世间怨情而出世的吗?可她既不懂情,又怎么能担此重任?……天帝的本意只是要搅乱混水,让我们够悲伤的世界变得更悲伤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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