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远远的好像有雷声靠近,但没有看见闪电,也许他听错了。四处张望了一下,楼沂南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而且这边地势平坦,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在往山上走还是在下山。
“迷路了。”祁承乾陈述的是事实。
“马挪动不开了,看到前面的那棵树了吗,到那边下马,接下来的路我背着你走。”不远处就有一棵树冠密集高大的大树,在那儿下马最起码可以保证不会让祁承乾一下子暴露在雨水中。
“好。”
雨声很大,两个人只有贴在一块儿,凑到耳边才可以沟通,此刻听了楼沂南说的,祁承乾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应了一声。
下马后,楼沂南立刻脱了身上的蓑衣让祁承乾穿上,而他取下马上的武器和挎包背在身上,随后走到祁承乾的身边灿然的笑道:“我要背你了哦!”
楼沂南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看得祁承乾有一丝的窘迫,弄得自己就好像是要被楼沂南背进洞房的小媳妇一样。但楼沂南在自己身前蹲下,不顾树冠外风雨的吹打,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楼沂南的背,厚实而坚硬,宽阔而温暖,就和他的胸膛一样,给人以绝对的安全感。黑夜中,半蹲在身前的人变得格外的醒目,诱惑自己趴上去,在寒冷的雨夜之中这种诱惑太致命了,祁承乾的大脑还没有思考完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楼沂南背着走出了十几丈的距离。
大雨打在楼沂南的脸上,雨水进入了眼睛里面,很涩滞的感觉,鼻子被水糊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张开嘴巴换气,一下子就喝了一口的水,楼沂南觉得要是自己一直张开着嘴巴,在找到躲避之处时,自己水都喝饱了。虽然有很多的难受之处,但楼沂南的心情很好,高兴的想要嚎上几声,高歌一句,盖因背上的人。
身上的分量,让他在黑暗的雨夜中感觉十分的踏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小心,因为背上背着的是爱人、是血脉、是他楼沂南的一切。黄白之物、权势地位,他都不在乎,唯独祁承乾让他舍不掉、放不下,这一生都是如此。他甚至想过,如果祁承乾不接受他,他就打断祁承乾的腿,禁锢他一生一世,但这样的局面他不想看见,被囚禁的祁承乾就不是祁承乾了。
心里面踏实,纵使现下只是暂时甩掉了追兵,他也希望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能够就此下去。这只是楼沂南一瞬间的想法而已,毕竟雨大风急的,还是尽快找一个躲避的地方,不然祁承乾的身子受不住。
“这还是我第二次背人。”走了一段路,风小些了,只是雨依然很大,此情此景突然让楼沂南想到一些过往,他感慨的说道。
祁承乾轻轻挑眉,谁会那么幸运成为第一个。答案很快揭晓,楼沂南继续说道:“那还是我十二岁刚刚参军那年,我入行伍的时候是用的化名和假身份,父亲让我从小兵做起,不给任何优待,哈哈,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就憋着一股子劲在军中摸爬滚打,一开始的时候可没有少受那些老兵的欺负,呸呸呸。”
一说话,灌了满嘴巴的雨水,楼沂南呸了几声后说:“有一天被欺负狠了,我把那人打了一顿就跑出了营地,营地旁有一条河,我就沿着河一直往前走,看到一个草垛子就躺在上面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祁承乾摇头表示不知,扶着楼沂南的肩膀却紧了紧,耳朵竖起,不错过楼沂南接下来的只言片语。
“我看到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小兵,身上都是伤,被人欺负得比我还惨,带着满身的落寞、不忿、悲伤等等复杂的情绪,直直的看着河面,就跟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一样。后来,我刺了他几句,他很冷淡……”说着说着,楼沂南声音低了下来,这段记忆在脑海中并不深刻,更何况是历经两世,就变得更加的淡了,但此时此刻说起来,那个立在河边的少年的面容却逐渐的清晰起来,带着伤痕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但不带丝毫的生动活泼,而是冷漠,彻骨的冷漠。就算是他的脸上有着被欺辱后的愤怒、有着对身世的凄苦、有着对自己遭遇的难过、还有着面对困难处境的惶惑,但他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是冰冷的,冷得让人心疼。
楼沂南突然悟了,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自己前世到死都没有了解的真相。就算是雨水不断的灌进嘴巴里,他依然觉得喉咙干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两个吵了一架,呃,其实是我单方面的发泄,他一声都没有吭。他眼睛里的平静刺激到了我,我们就打了一架,他身上本来就有伤,又被我打,伤上加伤,无法走动,我就背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哈哈,我走错了方向,沿着河越走越远,我对着他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我总觉得背上的人太过悲伤、淡漠,想要逗他笑,但那一天,他始终没有笑过。最后这些楼沂南没有说,但有些话不用说就应该不明白。
楼沂南的眼睛酸涩了,泪水被雨水给模糊,背着祁承乾时却更显稳重,每走一步都稳当极了。
“那天我很难过,却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跳出来嘲笑我,他还打我,然后我也还手,酣畅淋漓的发泄了一场,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很多,那天是我自母后死后最快活的一天,我一直记在心中。”祁承乾靠在楼沂南的背上闷闷的说道,他回到军营不久就被调到更为偏僻的地方从军,那儿虽说偏僻,但是楚家一个忠心老部下的家乡,艰苦但再也没有受到过欺负,那儿是他的起点,培养自己的势力、努力提高武功学识,一旦累了、苦了、倦了,他就会想起那个沿着河岸把自己背得越来越远的少年。
多年之后,两个人再一次相见,他还记得那个少年,但那个人却已经将他忘记。
“对不起。”楼沂南胸口跟堵了一团棉花,涨涨得难受得很。对不起,你一直记得我,我却忘记了你。难怪你会出现在倚红院,难怪那一夜之后你却没有怪我。
☆、第二六章
祁承乾要的并不是一声“对不起”,道歉说出口太容易了,却很难直达心底,但凡道歉有用的话,要国家律法何用。但楼沂南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祁承乾的心弦为之一颤,眼睛中微微的酸涩,有液体逐渐盈满眼眶。
突然的情绪变化让祁承乾归结到最近的情绪多变上,但楼沂南的道歉他是真的接受了,心中的防备之意渐渐消散,竖起的高墙都为楼沂南打开了大门。
暗夜中下着瓢泼大雨,林中一片漆黑,一点如豆般的亮光在黑暗中慢慢的前行,哪怕是一点亮光也可以从中看出他的平稳。楼沂南尽量捡树冠下走,这样打在身上的雨会少很多。祁承乾举着一盏小小的琉璃小灯用来照明,小灯也就一个巴掌大小,精致便捷,就是照亮的地方不大,仅仅是身前一两步的地方,再多也就不行了。
林间夜晚的雨夜,有这么一盏小灯已经足够,祁承乾十分佩服楼沂南,他的挎包内好像容纳了天下万物,要什么就可以掏出什么东西来。
容纳天下万物倒是夸张了,但楼沂南的挎包内还真是有着很多东西,小到一把绣花针,大到弓弩、琉璃小灯和一块薄毯,如果行军野外,这些东西都将是应急之物。
他得到的那本书中详细记载了野外生存的必备之物和注意事项,楼沂南又加以修改,就有了现在的这个近似万能的小挎包,挎包不大,背在身前不占多少地方,不过他的是豪华奢侈版,其他的人就简洁小巧多了。
“咦,这边是山壁,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个山洞躲躲。”平地灌木之中走多了,突然出现一堵山壁,要不是有琉璃小灯的照明,他准一脑袋撞上去。
“我用手探探,说不定真有。”祁承乾也满怀期待,黑夜里待久了,总有一种无边无际、惶恐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如果独身一人走在其中,说不定会被无垠的黑暗给逼得发疯。
沿着山壁走了约莫一刻钟,祁承乾摸着山壁的手一个落空,“这边有个洞,看看大小。”
“哈哈,今晚睡觉休息的地方找到了,希望里面没有主人。”楼沂南退后一步,从祁承乾的手中接过琉璃小灯,山壁上隐约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洞口被藤蔓植物给封住,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些藤蔓已经被破坏,从藤蔓被破坏的新旧程度看,此刻洞里面应当有动物了,就是不知这动物的良善程度,要是不欢迎他们的,他不介意晚上加餐。
“你放我下来,背着我不好使力。”看楼沂南抽出刀要砍向藤蔓,祁承乾连忙说道。
楼沂南一想,要是他使力的时候一个不好将背上的祁承乾给弄到了地上就不好了,在洞口旁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楼沂南放下祁承乾,“你脚上有伤,靠着山壁会舒服很多。把蓑衣拢紧了,可别淋湿了。”
将穿着蓑衣的祁承乾放下,楼沂南整个人就暴露在大雨之中,但是他浑然不在意,热情高涨的开始破坏洞口的藤蔓,他破坏的很有技巧,并没有将洞口的天然屏障给彻底破坏掉,他可没有忘记黑暗中仍有追兵。
看着在雨中劈砍着藤蔓的楼沂南,祁承乾抓着蓑衣的手紧了紧,嘴巴张开又闭上,喉咙处哽了东西,说不出话来。
洞口破开,楼沂南率先钻进去看了看,里面还有相当深的一段,他往前走了十来步都没有到头,空气中有着腥臊味,类似于蛇的味道,但十几步内并没有看到蛇的踪影。怕外面祁承乾等着急了,楼沂南先返身回去,将祁承乾接进来再说。
祁承乾脚上有伤,没有及时的医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楼沂南心中担忧,面上却不显,扶着祁承乾进了山洞,他说道:“这个洞里面应该有别的动物在,我先往里面探探,你在这边歇息片刻,我很快回来。”
“一起。”祁承乾抓住楼沂南的手腕,他不想在黑暗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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