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不比交通信息都四通八达的现代,有些山匪水寇盘踞是难免的。但是如今到底是太平昌盛之年,国力充沛,军容齐整,这些人万不敢太过嚣张,以免引来大军围剿。劫官船这等事,大昌已经几十年未曾有过了。
事情蹊跷之处便在,官船被劫的地方居然在运河,更不可思议的事,劫船的居然是漕帮。
谁不知漕帮现下听谁的?他爹一句话,整个漕帮就没人敢走一粒米的私活,李旭去审漕帮,最后线索指向谁可想而知。
只是话嘛,正反都能说,林楠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漕帮的人!这便难怪了,这些人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父亲早便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二位殿下有所不知,这些漕帮的人委实过分,他们原是一堆码头上扛包的苦哈哈们聚集起来,以防被地痞流氓欺辱的,听说早先的时候颇有几分义气,可是现如今人多势大,也就变了质了。他们自己便是苦哈哈出身的,现如今却连码头上人家挣的几文血汗钱也要抽头——这倒让人奇了怪了,码头是官府建的,百姓是我大昌的百姓,怎的轮到他漕帮抽起税来?听说若有不懂规矩的私自上码头揽活,轻的便是一顿好打,重的断胳膊断腿,若是还不识趣,直接在夜里灌醉了朝河里一扔……不想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官船都敢劫了!真是大逆不道!看来先前父亲砍的人头还是太少!殿下可千万别姑息了他们,最好将这所谓的漕帮连根拔起,好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看着林楠义愤填膺的模样,李旭有些无语。
没有问一句细节,没去找一个破绽,没替漕帮的人说一句蹊跷,没给林如海喊一句冤枉,只是说了一个事实:林如海对漕帮是深恶痛绝的!
此事哪怕就真的是林如海做的,他也不可能亲自动手,李旭能拿到的最多不过是几份口供罢了。林楠此言一出,便是有再多的口供,外加人证物证,也都成了栽赃陷害,连怀疑的人都没多少——毕竟当初林如海可是实打实的砍了漕帮上百颗人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旭有些茫然了,他来更多是为了示好,是为了告诉林家,看吧,这么大的漏子,我都愿意替你们兜着,你们不跟我还能跟谁?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却像完全变了个味道。
这两个竟都全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关心他手里捏着的,是些什么东西,不关心自己摊上的到底是多大的事。
一个满不在乎,仿佛完全听不懂他的画外之音的林如海,一个一开口就将事情全然撇开的林楠。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便是他们能舌绽莲花,这些东西若给有心人利用,也足够让他们林家家破人亡吗?他们难道就没想到,此事只有他出手,才能将此事处理的干净利落,不留半点隐患吗?
他们若不是真傻,就是笃定了他手里的东西威胁不了他们,只听林楠之前那番话,也知道答案是后者。
又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李旭带着笑着送林楠和李资出去,看着两人的背影从他的视线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从人赔笑上前,道:“殿下,依小的……哎哟!”
清脆响亮的声音,却是挨了李旭狠狠一耳光,从人慌得连忙跪下,血水从嘴角溢出来也不敢擦。
李旭恨声骂道:“没用的奴才,连让你迎个客都做不好,爷白养着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他的面前也敢拿乔?他腿脚不便的时候,父皇和王公公都一左一右的扶着,你个狗才,竟比父皇还要金贵些不成?”
那从人即便心中腹诽,面上半点也不敢露,唯唯称是,李旭骂着从人,心中却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失误在了何处。
在京城时,林楠与各位皇子都保持距离,唯有他,借着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的关系,同林楠一直没有断了往来。
李旭的母妃颖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未吃过什么亏,岂是全无心计的人?李熙铁律刚下的时候,她一时心情激荡,失了分寸,但被林楠点醒之后,自有其行事法度,何须一个毛头小子处处指手画脚?可李旭却偏要借着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是林楠至交的身份,让林楠一次次为他“出谋献策”。
这也是颖妃往日教他的一些小手段:对于尚未收伏的人,先吩咐他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习惯了服从你的命令,他替你想的多了,做的多了,不自觉就会偏了立场,等到契机来临,再收服起来,便水到渠成。
当初颖妃便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将皇后派在她身边的钉子,一个个变成了瞎子聋子。
李旭本以为这次是天赐良机,让他顺理成章的来收回林楠这颗早就布下的棋子,却不想事与愿违……这才醒悟,自己似乎一直小看了林楠,小看了林如海。
也许是因为那少年模样太过精致,也许是因为那少年才气太过惊艳,他总以为这样的人儿,绝不会是诡异多智的。每次冯紫英两个将林楠献的策带回来,他总是有些好笑:不过是些班门弄斧的小计罢了,偏要故作神秘,什么“时机未至”,什么“顺其自然”,却也不想想,就这些东西,在宫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还需要他来教?明明是清逸无双、翩然出尘的神仙中人,做他的才子谪仙不就好了,偏要效仿诸葛玩什么锦囊妙计,还自以为神机妙算,好不可笑!
他故意让颖妃按着他的路子走,又让冯紫英他们去报告成果,便是为了捧着林楠,好钓林家这条大鱼。其实便是林如海,他也未曾放在眼里,从李熙口中零星得来的印象,林如海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孤高不识时务的文人,若不是李熙念着旧情,不管什么事都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撑腰,他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
然而待到真正交锋,他才发现,孤高文人林如海,竟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自作聪明的林楠,却是个滴水不漏的小狐狸,当初京城的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哄着谁……也好在,自己到底是怀着善意来的,大家总算没有撕破脸皮。
李资送林楠到了院外,林楠说了“留步”,李资笑笑不语,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侧,林楠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两个人,一人撑着伞,一人披着蓑衣,并肩走在有些狭窄的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昏黄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两人听着雨声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婆子说了句“到二门了”,两人才同时停下脚步,不知怎地,都不愿先开口说告辞的话,呆站了片刻,林楠才开口道:“……睿王殿下他,不会是头一次出门办差吧?”
李资嗯了一声:“怎么?”
“太嫩。”
李资摇头失笑。
又有些唏嘘,太子在的时候,肯用的兄弟就他一个,除了他,还有谁办过差?那些个皇子们,也不过是关在更大的一个后院里长大的罢了,李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们的皇帝父亲,既决定了是太子登基,便没准备给其他儿子一丁点儿的可能。若不是他和太子自幼亲近,又出身太低,别说母族,连母亲都没了,又怎会有机会随太子办差?
林楠见他若有所思,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李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带了成三子向来路走去。
第二日,林楠去正房给林如海请安,林如海尚未起身,便在厢房同黛玉闲聊,十来日不见,黛玉气色更胜京中,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可见在庄子过得极为惬意。
照说若林如海未起身,他在厢房等上一阵,便会有丫头来让他先回去,今儿他却和黛玉在厢房坐了近两刻钟,才有人来告诉他:他爹昨儿晚上着了寒,病了。
病了?林楠第一个反应便是:这次是真病还是假病?
而后忙让人去请大夫——林如海原就假病着,还用的着再假一回?可见是来真的。
同黛玉急忙进去探望,却见林如海正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用帕子擦脸,看他那副那慢条斯理的模样,林楠不急了。
主人家病了,李旭李资两个做客的,自然要来探望,却被林楠诚惶诚恐的拦了,理由自然是二位殿下身份尊贵云云……但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一点,林如海爱装病,可是又不爱装病——他向来都只是告诉旁人一声:我病了!实则该干嘛还是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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