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缓缓地在一张沙发里坐了下来。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那是种令人恐惧的平静。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流水一样,平静而安详地流淌而出。“你越来越聪明了,启思。为什麽要杀你?你不会连这点都弄不明白吧?”
“又是为了文若兰?!”程启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你究竟要我重复多少遍?是,我去了现场,我甚至跟著她去了那个餐厅──她的死亡现场,可是,我没有杀她!我为什麽要杀她?”
锺辰轩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警觉。“你上了楼?你跟著她上了楼?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她跟一个男人走进旋转餐厅。”程启思说,“但是我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我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背影,只是很仓促地一瞟而已。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穿著黑色的礼服,跟我的身高差不多。”
锺辰轩紧紧地盯著他。“就这些?”
“就这些。”
“那你以前为什麽不告诉我?”
程启思说:“因为告诉你,你一定会对我追问不休。而我能够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我实在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瞟,并不记得什麽了。我……”他突然意识到,明明是自己在质问锺辰轩,怎麽变成了锺辰轩在质问自己了?当下大声说道,“现在应是我问你,你为什麽要杀我?”
“我倒真没认为是你杀了若兰的。”锺辰轩安安静静地说,“但是,你不可原谅。你欺骗了我那麽久,启思。是的,从一开始,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确实利用了你,也让你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经受了很惨痛的损失。但是,我曾经向你保证过,以後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也确实做到了。但是你……你却一直瞒著我有关你和若兰的关系,你窥伺著我的一举一动,你甚至想通过第七研究所打探我的秘密……说实话,当我知道你跟若兰的关系的时候,我的世界都几乎崩溃了。”
他抬起眼睛,再次正视著程启思。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嘲弄,只有悲凉和绝望。“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的,一直相信你,信赖你,某种程度上甚至依赖你。可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隐瞒我,欺骗我。”
程启思崩溃地叫了起来:“你要我怎麽说?你要我跟你说,我跟你的未婚妻有过性关系,时间还很长?你觉得我说得出口麽?文若兰已经死了,你对她又是一往情深,我能做的就只能是把这件事情埋葬,永远地埋葬!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把真实掩藏起来,给我一个虚假的幻象。”锺辰轩轻轻地说,“就像文若兰一样,她把她真实而邪恶的一面给了黑暗。但是,这都是欺骗。我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就算你无法忍受而策划要杀我,那你最後为什麽又要救我?”
锺辰轩有点迷茫地笑了一下。“为什麽?那都得感谢你自己。从你带我去玫瑰园看那几百盆的兰花的时候,我就开始犹豫了。当我打开你给我的那个盒子,看到那个沙漏的时候,我真的心软了。我……我下不了手。那瓶酒……和那两个有戊基亚硝酸盐的杯子,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我……我应该知道我最後下不了手的。跟你在一起久了……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心软……”
程启思怔怔地看著他。“可是,文桓死了。你知道他喝下了那杯酒,可是,你没有阻止。”
“不。”锺辰轩声音更轻,“我不知道是文桓喝下了那杯酒。你玩过一个游戏吗?桌子上放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倒扣在桌上。然後在其中一个杯子下放上一颗骰子,或者是类似的东西……再把杯子转来转去……到最後,你就会分不清骰子原来是在哪一个杯子下面了。因为所有的杯子都是那样的……那天的情况,也是这样。我把一杯有戊基亚硝酸盐的酒,递到了你的手上,作为解毒的药物。但是,袁心怡却很粗心地打碎了一个杯子。我当时心烦意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已经溶解了里面的结晶,我已经分不清哪一杯是哪一杯了……”
“所以你就看著所有的人喝下去?”程启思叫道,“你明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可能会死!如果那时候……如果你阻止的话,文桓就不会死!”
“戊基亚硝酸盐有毒,但是如果抢救及时,可能不会致命。”锺辰轩说,“当我已经无法分清楚哪个杯子有戊基亚硝酸盐的时候,我就是这麽想的。在场的,陈了和我都是医生,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做一些急救。何况……”他叹息了一声,“你别忘了,我自己也端了一杯。如果说会致命,那麽那个死的人,也可能是我。”
程启思尖锐地说:“可是,最後证明死的人不是你。你是幸运的,其他的人也是幸运的,只有文桓是不幸的。”
“是的,他是不幸的。”锺辰轩轻轻地说,“我说过了,他的心脏有点问题。所以,他提前死亡了。这些,在验尸报告里你应该都看到了。我并不知道文桓的心脏有毛病,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那朵兰花呢?”
锺辰轩说:“混淆视听用的。那天晚上,我们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近文桓的尸体。我本来无心地放了一朵素心寒兰在身上,於是,我把它放在文桓的口袋里。这样的话……会把杀害他的动机弄得比较复杂一些。”
“你可真是聪明。”程启思冷笑,“那个面具也是你弄的把戏?说实话,这个我并没有想明白。但是,我只明白一件事。最清楚这间房子的情况的是你,最适合在背後玩游戏的也是你。你究竟是怎麽做的?”
锺辰轩淡淡一笑。“这个,就再容易不过了。记得在二楼的窗户前,有一盆打碎了的兰花吗?那盆兰花,就起到一个秤砣的作用。兰花压在那根线上,花盆只有一半放在窗台上,一半则是悬空的。从书架上不断有土落在花盆里……记得书架上也有些土吗?到了一定程度,兰花就摔下来了,被压著的线也被猛然一放,棉线上系著的面具就落下来了。我曾经试验过,算准了时间的。”
“所以也是你提议吃蛋糕的。”程启思冷笑,“你知道,在吃完蛋糕的半个小时之後,毒药就会发作了,我也会死了。一阵忙乱後,总会有个人发现垂在窗玻璃上的十二相面具的。高明,真的是很高明。我一直以为,你令林明泉犯案的方式非常聪明,不过,我现在发现,你自己犯案的方式更高明。”
“遗憾的是,最终被你发现了真相。”锺辰轩耸了耸肩,“那你打算怎麽样呢?准备告发我呢,还是像对欧阳若兮一样,逼我去死?”
这个问题问倒了程启思。他张大了嘴,又闭上,又再次张开。程启思苦涩地说:‘我准备怎麽样?我还能怎麽样?你说得对,我们的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我们永远都只能这样──看著,什麽都不能做……如此而已。”
锺辰轩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角微微地上翘。程启思生硬地说:“你觉得满意了?”
“不满意。”锺辰轩说,“我们可没办法这麽交代。”
程启思说:“那你自己想吧,想个合情合理的原因。我不管了,我什麽都不想管了。我想离开这里,到哪里都好。H城让我烦燥,让我恶心,我觉得就连那天夜里在海滩散步的时候,海风都是带著血腥味的。”
锺辰轩打量著他,说:“海风里有腥味,那是海盐的味道,不是血的味道。”
程启思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前喝酒。他面前的酒瓶已经放了一堆了,一打酒被他喝了大半。他招了招手,示意酒吧经理过来。
酒吧经理是个十分圆滑的男人,领结打得端端正正。他忙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陪著笑说:“程哥,你要什麽?”
“再给我一打酒,多要点冰。”程启思说。经理忙答应著要走,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会提议程启思喝点酒吧里特制的鸡尾酒,但今天,程启思一看就是来买醉的,而且心情极度不好,酒吧经理是个再机灵不过的人,怎麽会去触这个霉头?
一打啤酒很快又送了上来,冰桶里盛著满满的一桶冰。程启思放了好几块冰──在严冬的季节──然後把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经理又悄悄地端了一个三层的果盘和一些小吃过来,正准备悄悄地走开,程启思叫住了他。
“你说有个人想买这个酒吧,对吧?”
“是的,不过,我告诉对方了,这个酒吧不卖……”
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卖吧,随便什麽价格,卖掉就是。”他看到经理的表情,又说,“放心,谁也不会不要你这麽一个有本事有客源的酒吧经理的。”
经理继续赔著笑,靠近了一点,说:“其实,程哥,我并不想在这里呆。我更喜欢在酒店里面附设的酒吧里……”
他话还没说完,程启思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OK,没问题。有家酒店正好缺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我会跟他们说一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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