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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起凳子，他把座位换到发财的小椅子旁边，挨着发财坐下了，却始终都没有看这头的冯雪英。

而冯雪英端起饭碗狠狠的扒了两口，心想，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段至恒并不是什么好脾气，他的好脾气是装出来的。冯雪英见过上一任的大段司令，红黑脸膛，大张飞胡子，开口闭口吊长卵蛋短。而段至恒作为耳濡目染的小段司令，估计也不会文明到哪里去。虽然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训自己，说自己活得没个样子，但冯雪英心里更清楚，他不怕段至恒骂他，他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段至恒也不愿意管他了。

所以他才故意活得游手好闲，睁眼闭眼的看着日子一天天从脚板上无声无息的趟过去，就跟做了一场永世不醒的梦似的。

冯雪英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最大的一件要数五年前跟着个赶车的跑了趟炮火连天的万通县。

当时段至诚正在万通跟个小军阀打得难舍难分，大炮来大炮去的相互轰了小半个月，一时大意，小段司令让人给困住了。

冯雪英就是在这个时候冒着枪林弹雨钻进去的，为了掩人耳目，还涂脂抹粉的扮成个小媳妇。

屋里一盏大灯亮得明晃晃，照出段至恒一脸目瞪口呆，看见他，那张脸都绿了。

而冯雪英撕着头上的红花绿帕，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跟人讨水喝，一边讨一边从鼓囊囊的胸脯里掏出两个大白馒头，自己吃了一个，剩下一个递给段至恒，问他，你吃不吃？我捂了一天一夜，还热着呢。

段至恒脸色铁青，咬着牙攥紧了两个大拳头。

他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玩儿来了。

段至恒斥道，这也是你玩的地方？

冯雪英不生气，侧着半边身子看他的小段司令，看着看着忽然问了一句：你想我么？

段至恒不跟他玩了，冷着脸扭身就往外面去，等他带着热水回来，冯雪英已经小狗似的，蜷在被子边睡着了。

也就是在万通之后，冯雪英有了小红莲。

最起初，小红莲看不上他，要不是后来生了发财，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看上。而即便是有了发财的现在，小红莲依旧是看不上他。冯雪英觉得自己应当同她结婚，虽然小红莲的出身也不好，但好歹是给他冯家续上了香火。想他当初这么辛勤耕耘都没得来的种，偏在这女人身上生根发芽了，难道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缘分么？

可这个想法一冒头，小红莲就啐了他一脸唾沫，说就你也能娶老娘?

冯雪英顿时心虚了，红着脸讪讪的爬到床上去看发财，发财正睡得香，小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嘴巴一抿一弄，脸蛋上还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冯雪英又高兴了，摇头晃脑的躺倒在儿子身边，看一眼笑一眼。

冯雪英没有酒窝，小红莲也没有，所以一看到发财的酒窝，他就想到了段至恒。

段至恒也是有酒窝的，只是他很少笑，尤其是对着自己的时候，几乎是能不笑就不笑。

饭桌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发财忽然咯咯的笑起来，段至恒伸手给他擦了擦嘴巴，也跟着笑了一下。

冯雪英瞪着眼睛腮帮子嚼得鼓起来。

低头对着小孩儿，段至恒宠溺道：“好好吃，不许笑。”

可发财不听话，脑袋摇来摇去的还在笑，段至恒放下筷子，冷不防一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胳膊大脖子小，一下就把发财夹得动弹不能了。一手在桌子上夹了个虾仁来，段至恒喂给发财吃，发财乖乖吃了，也就不闹了。

冯雪英看着这一大一小，黑湿的眼珠子里波澜阵阵，段至诚看他两眼发直，便道：“你看什么？”

冯雪英咕咚咕咚，咽下一嘴食物，微微的把脑袋向小段司令探过去。中间隔着个发财，所以他这一探几乎有些笨拙的蠢相。对着段至恒也是嘿嘿一笑，他满心期待着能再看一看对方脸上的酒窝。

可段至恒把脸别开了，还骂他一句：“傻气直冒！”

冯雪英自讨没趣，吃完饭就带着发财回家了，他要先去找小红莲，因为段至恒告诉他下午小红莲来过了，来了之后又急匆匆的走了，估计是四处筹钱找人救命去了。

冯雪英听到这里，颇为感动。他没想到小红莲会这么惦记他，于是抹着眼角对段至恒说，你说她心里是不是有我？

段至恒还是在看白天的那份报纸，又把杨老九和姨太太的事情看了一遍，然后往报纸上一抬眼，给了他一声冷笑。

冯雪英一缩脖子，含着舌头也不讲话了。临走了，他让发财先到门口等着，自己回到段至恒那里去。

段至恒在屋里，屋里灯光微弱，冯雪英就站在门口跟他隔空传音。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知道段至恒能听见，隔着一扇布帘门，他说，阿霖啊，这次谢谢你了。

阿霖是段至恒的小名，很少有人这样叫，而冯雪英这么叫，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对方都好受一点。他想他们关系好，这好里是有感情的，他冯雪英虽然混蛋，但也是个知好坏懂恩情的混蛋。要是他心里没有段至恒这个人，又怎么会冒着粉骨碎身的危险跑进万通县去呢？

段至恒在屋里没吭声，冯雪英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隐隐的传来女人唱歌的声音，唱的是花好月圆。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