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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周瑜小乔,虽然离多聚少,感情却是生死不渝。周郎先去不久,小乔便自相随在后。

“青儿与你,相配不下公瑾小乔,本可重新演绎一段珠联璧合的佳话,令佳偶复生。只惜你一心恨我,一连六载,真情就在咫尺,却弃如敝履。亲手推开周郎往昔百求不得之美好,在知心人去向不归途时助一阵东风——岂不恰是躬行恨者之行为。

“倘若我尚有家国大义的借口,你又有什么?

诸葛亮说着,渐渐觉得身上疲乏;一时想起关青,眼前往事叠出。自设学庐以来,三国之势初成,正容他养精蓄锐,悉心指点一批人才。关兴、张苞乃将门虎子,自不必说;却别有这伶俐女孩儿超乎众望。后来先帝不听劝阻,他便令关青与亲信赶赴鱼腹浦设下八阵图,雏刀试血,甫一出鞘,便觉锋锐难言;虽有先帝亡逝之悲信铺天盖地,也掩不住一丝暗暗惊奇。此后数番魏蜀对决,她引领青衣卫,如同自己手中一支暗箭,看似精巧如玩物,所指之处,却尽是要害,从无虚发……

然而最终,却要令她箭折泥沼,永远消沉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诸葛亮低头,慢慢松开掌中紧握的帕子,望向上边一抹血色,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胜了。我不能阻旧事重演,心添新苦,未必能久于人世。

“而你也——”

“我也败了。”

帐外皂旗在秋风中翻动的簌簌声依旧,帐内烛光烟炉,似是幻化出四道魂魄般的影子,映在帐壁上,纠葛成茫茫然的一片。

“所以,你悔吗,公瑾?……伯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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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微睁凤目,强支双臂,自榻上坐起。

帐透初晓,四下无人。回思昨晚情景,当真恍如隔世——

前夜关青抱匣而行,彷徨无策,背后一轮血月,将孤孤独独一条长影映在荒原之上。天地寥廓,恰是她素来喜爱的自由高远,此时却更显得孑然一身,归途无伴。

她从非贪生之人,为了行军大计,意欲亲冒奇险时,是旁人劝也劝不住的。若是往日,闻知以一己之身,可换三军太平,必然不思不虑、勇往直前;事罢自刎以谢,又有何惧?

只是此番心境,却是不同了。身心仿佛浸满恐惧,怕的似乎不只是那个计策,而是它背后的人心。原来亲近之人,从来无意;以诸葛丞相之亲、姜将军之密,也对自己弃之如遗。自领青首之职以来,她也曾于午夜梦前,暗想自己若不幸殁于沙场,不知是以何种方式。只是从左思右想,不曾料到会有一夜如昨夜。想到妆神时丞相曾坦言“心怀天下者,到不得已时,为了江山理想,也需割断情根,以自己心头血肉,化作难得奇招”,已然说得清楚,自己不过棋盘上的一枚灵子,待到棋局危时,自然是要跨过楚河汉界,未必能归的。只惜那时犹在梦中,竟自不悟……

忽而帐外脚步声近。关青临敌应变,早已入骨;听得来者脚步沉凝,却有意将动静压低,不似司马昭,却也未必怀了好意。本能地想去寻件利器护身,却觉身心俱疲,眼前一片金星闪动,差一点便又晕厥过去。

方知昨夜过后,再无青首了。

思及此处,额头不住冒着虚汗。伤心之际,几乎泪下。但终究是不欲示弱于人,当即拭干了眼角,竭力凝神,挺直腰板——

便有人挑帘而入。手中提着那柄秋水宝剑,却果然不是司马昭;乌发披肩,长眉入鬓,宛若一尾银鱼,细目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将关青上下打量。见她身上落遍春痕,眉头微皱,似是不忍,回手解下身上银色披肩,轻轻覆于她的身上。

关青只觉一张泛着光的银丝渔网,将自己笼罩,却难以挣脱。

司马师在床沿坐下,倾身过去,温柔道:“关二小姐,感觉可还好?”

轻轻一声“关二小姐”,字字锥心。关青身份向来十分隐秘,此时身处敌营,军职不复、衣衫不净,当真□□裸一颗弃子;空负名门身世,毫无助益,反成累赘。

“吾弟昨夜失礼,多有得罪,请关小姐勿怪,”司马师也不待她作答,径自道,“小姐美人如玉,若是出口相求,昭儿心软,说不定会放你归去呢。”唇边带笑,两道目光却锋锐如刀,停在关青脸上。

关青闻得司马昭的名字,只觉前夜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纷纷乱乱地涌现。只盼一句也不听见,偏偏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的钻入耳来。不由闭了闭眼,道:

“归去何益?”

“也是,”司马师偏头作沉思状,“似关小姐这般直傲的人,又怎会相求昔日手下败将?

关青在心中轻轻一叹。短短几句应答,面前人口气轻描淡写,浑不着力,却字字直戳要害;传说中司马家大公子的狠厉,终于也是见识到了。司马昭虽然暴戾,却喜怒皆见于面;相比乃兄,果真是千里之外……

“那么……关小姐可还有什甚么话要遗下?”

关青摇摇头。心中只暗自盘算,不可令此事传了出去——父仇未报,已是大不孝;若要教家门蒙此污名,连累父兄也受奇耻大辱,则更不堪。

司马师盯住关青,慢慢玩弄着指间一缕长发。

昨夜蜀军青首,孤身抱匣而来,司马师闻讯,忙忙地丢下血月,赶赴中军帐;只见她昂然直入,居中一站,镇定如恒。与父亲共读了孔明来信,抬眼细观,只见明晃晃的烛火下,她一张脸孔虽是苍白,却自傲然不屈。将信拿出时,留意到那信封是启了重封;看她神色,竟似是知道信中内容的。如此舍生取义,在这紧急关头仍不动声色,虽知是女子,却更不敢轻视。

又知关青此来,以作诸葛丞相认输之态;换父亲撤军,以避兔死狗烹之祸——终究是最高阶的机密交易,如若泄出,须得两方都不光彩。便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守在司马昭帐外观候。夜里弟弟果然闹出一番动静,免不得一番吩咐,不令此事传出。

一至晨起,便拐入弟弟帐中,且看这青首如何自处。几番试探,见她当真毫无恋生之意,视死如归,虽在料想之中,心头难免怜念忽生。又当即收摄心神,自行将不忍之意压住。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今既已辱之,若要再露恻隐之色,反更不敬。

司马师虽不似弟弟傲气全露于外,却自有一股骄矜。自幼机敏,暗存雄霸天下之心,更善察人心,生平极少服人,便是平日里接触的魏国权贵,虽面上恭谨带笑,却也极少是瞧得上眼的。

还记得二十岁年庚,父亲将他唤入房中,屏退众人,小心翼翼取出一匣,命他打开。司马师从命,将匣中物取出,原是一只玉瓶;瓶身上宝光流动,精美绝伦,多半是先帝曹丕早年所赐御物。纵是司马师向来不贪身外之物,也不由惊艳,目光在瓶上流连几时,方躬身道:“谢父亲赠礼。”

司马懿却笑了:“师儿怎会以为,这区区一个瓶子,便是为父给你的加冠礼?”

说罢,微笑伸手,轻轻将瓶子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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