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玩了半个时辰,缡念准备回去找护卫,阿衍突然道了句:“明天……不,以后就先别来了吧。”
缡念咬下一口热乎乎的肉包,怀里还抱有一堆肉包,都是从专做包子生意的王氏包子铺那里买来的,两人还排了好久的队。他不解:“为什么?”
“往后……天气不好。”
一阵狂风应景地刮过,缡念条件反射地护住怀中包子。
“我还要还你钱……阿衍,你……是不是不想借钱给我了?你别瞒我。”
“没有,不是这件事。”阿衍撇开视线,虽不至于没钱,但他瞒他的事情还少吗。
“阿衍,”缡念又唤了一句,“我好奇你的家,你瞒我,我可以憋在心里不过问。但你若是有什么心结,大可不必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的。”
你这样,怎么不叫人担心。缡念还想,阿衍是不是在府里家里受了委屈,被主子打了骂了还是怎的?若是对方也愿意,他大可向父亲提提要求,把阿衍要过来或者买过来安插在自己身边。缡家的家产还有名声都是州中有名的,即使是郡主王爷也要给几分面子。缡念转念又想,这种想法简直是污蔑了对方,把他贬得有些一文不值了。
他的阿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那种可以衡量的商品。
“嗯。”阿衍应,后有气无力地轻轻说,“总之,别来了。打扰你练功这么久了,缡将军以后也会发现,你也不好交差。”随后又接了一句:“最近转凉,我也再不会来的……树上冷。”
缡念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时辰了,再不回去护卫会直接找过来的。他只好点点头,抱着肉包转身离开。
阿衍站在树下,看着对方的身影变小然后消失在视野里。他任凭秋风凌乱吹过,刮得青色袍子左摇右摆,里边露出半个干干净净的浅翠色衣领。
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久违地想冒出来,连忙抬抬眼,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憋回去假装在看天气,他嘴角硬是弯了起来,想,喏,苏东坡不是也说过“作个归期天已许”吗。
然后他闭上眼笑道:“真是……要变天了啊。”
一个没憋住,眼泪从眼角边上倏地流了下来。
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
缡念见到护卫的时候便一股脑将怀里的包子拍到对方身上,护卫手忙脚乱地一个个接住。
“你全吃了吧!”
护卫听到这句直楞:“少将军,明日要带多少钱?”
“不去了。”缡念在前边闷垂着头,背影看起来要多寂寞多寂寞。
“啊?”护卫啃着肉包,暗中赞了一句肉真香之后悄悄问道,“莫非您与那位公子……闹别扭了?”
缡念瞬间明白,有些恼:“你又跟着我?!”
“卑职也是职责所在,不过那位公子我看着面善得很。”护卫抱着包子跟在缡念后边。
“你知道阿衍?”
“阿衍……”护卫想说点什么,冒出了一个名字瞬间又自己否定了,“卑职也不清楚……”
小家族的人即使是少爷也不一定会被人记住名字,更何况是一介书童陪读之类的人。缡念知道,所以只好日后慢慢等对方自己说了。
第二日,窗外狂风大作,鸣雷阵阵,豆大的雨点击打着地面,外边的马车路过,车轮转动溅起片片水花泥点。缡念在家里看着外头的雨,想他昨日真是多虑了,对方只是说了个天气不好也能胡思乱想。今日只是七月流火之后降下的秋雨而已。
他弯起嘴角笑笑:“不愧是我的阿衍,神机妙算。”
第三日,缡念再回到榕树下时,却只在那株熟悉的大榕树树洞里看到了因为被雨淋了一整天而纸张发脆的《千古残局》,书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香囊,是两个人前几日一起去集市上,为了照顾小女孩的生意买来的。缡念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香囊还挂在他自己的腰间。
他伸出手把对方的那个香囊解开,往里掏了掏,然后几个指头捻了一把里边装的东西
小女孩用的都是好料子,可是再好的料子也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菖蒲,白芷……全都黯淡无光。暗红色的花瓣那迷人香气尽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香气跟他的主人一样,全都不见了半分踪影。
从那日以后,缡念无论何时去,都再也找不到榕树上懒散的读书睡觉身影了。
他也没有听到对方喊他的名字,让他把自己从树上捎下来,然后因为抓到痒肉而笑个不停。
他可以一同结伴去集市的朋友越来越多,当初的人却不在了。
他偶尔读读苏东坡的的诗,然后尝尝对方喜欢吃的东坡肉。第一次在酒楼里被阿衍劝着戳了两筷子就觉得腻得不行,这肉不是将军府里的味道,也不适合自己的口味。如今却能什么水也没顺地吞下去,现在回家后让将军府的厨子每周端上盘东坡肉来。
他找过他,挨家挨户地让护卫去问,可惜县里的每一家的书童公子陪读护卫都不知道这个“阿衍”。
他不曾料想自己会经历“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般的故事。
他以为“阿衍”这个人他再也看不到了。顶多怀揣着香囊去睹物思人,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遗忘掉生命中曾出现过的这份感动,像所有这样偶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所有人一样,堆在记忆的角落里等它染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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