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冬成离开,一旁内监已极有眼色地跪地铺开明黄旨卷。
“疫情重大,皇城巡抚、太傅失职降品……太傅之位暂空,现禁卫军副统帅郭云流升任皇城巡抚,”萧辰轻轻揉着太阳穴,闭了眼睛,“再拟一旨,昭仪与婕妤分别封贤妃良妃。写好了便呈上来。”
苏家军势力不再,梁家无人压制一时风盛,萧辰早有意地打压梁太傅,迟迟未找好时机下手,眼下时机虽算不上顶好,却是再等不起了。至于升梁昭仪的妃位,不过是给一点临时的安抚,再过几日可能哪个品级都是笑话。
也许不会有人去在意,早就故去的凤仪皇后姓郭名婉,郭云流与她同姓。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许久以前,郭云流的父亲其实是凤仪皇后的远房表兄。
萧辰掀开床榻边的帷帐,慢慢从枕头下抽出一个细长的木盒,上好的檀香木纹理清晰,边角雕着口吐玉珠的四条金龙。他抽开半边盒盖,露出明黄卷轴的一段,那与任何一卷圣旨的外表都毫无差别,只有萧辰知道,这是每个帝王终身只能写一次的东西,因为它是遗诏。
萧辰细细抚摸着,而后把它放回枕头下去了。
在前一天,他就已经写好了,一字一句,思虑极尽缜密周全地把不属于他的那一条路铺得平顺坦荡。
飞花的春夜,萧辰翻来覆去,咳嗽得无法闭眼。他索性起来,对着一张素纸提起笔,两三点朱砂落成一朵红梅,收笔时却又咳嗽了一声,连带着胳膊一颤,长长的墨痕划出去,红梅惨不忍睹地辨不出样貌了。
萧辰木然地看着,突然狠狠地把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落,最后喘着气跌坐在靠椅里。
这一夜不知是如何挨过的,萧辰咳得心肺俱裂,呼吸重一点便疼得要倒吸一口气。到天明时,才虚虚地合了眼。
再醒来便是下午,杜冬成又趴在屏风外头写药方,宫女谨慎地端上煎好的药汤来。案桌早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被砸过的痕迹。
萧辰靠在床头,嘴唇苍白,面容憔悴,秾艳的眉目失去了浓墨重彩的颜色,却仍像精细白描的工笔画。
浓黑的药汤袅袅冒出白气,苦涩的味道盈满了内殿。萧辰咽下去一口,忽对侍奉的宫女道:“湛儿在凤仪宫么,记得别让他来,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过来。”
萧辰是不敢让萧湛来的,疫症凶险,半点险也冒不起。可他又再想看萧湛一眼,好像这一眼便能叫他死也瞑目。这一点丑陋的自私在心里一遍一遍搅动着,叫他肺腑梗痛不得安宁。
“公子一直在凤仪宫,并未前来,”宫女福身,“上午陛下睡着时,贤妃娘娘倒是要来看陛下,险些与奴婢们吵闹起来,后来又走了。”
宫人看着萧辰面色惨败更甚,嘴角却虚虚地露出个笑容来,他咳嗽了几声,轻声道:“那就好。”
宫人都下去后,萧辰勉强又站在案桌前,朱砂红梅终于画出两三朵。他却拿不稳笔,冷汗出了一身,胸口下隐隐疼痛起来。
萧辰死死地盯着那副不成形的画,抓着案桌的手青筋凸起,眼中的绝望挣扎触目惊心。良久后,他松开了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床榻边,跌在柔软的被褥里。
漫长的时间里萧辰都在为如何把萧湛留在身边费尽心思,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帮着他,一点点地争抢那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短暂地得逞后,公正的命运终于落下了报应,它像一只巨手自九天无形垂下,拨正了两条原本不该纠缠的路线。
萧辰终于愿意看清楚,被他日夜渴求争来抢来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
他一厢情愿,罪有应得。
空空的宫殿里高悬的鲛纱悠悠晃动着,因为日光的照耀而明媚漂亮到极致,随后在夕阳西下时一点点黯淡下来,死气沉沉地垂挂在那里。
殿门轻轻响了一声,药草味随之而来。
萧辰的意识在模糊的浮沉中苏醒了一点,他声音也了无生气,带着油尽灯枯的倦意:“不必诊脉……都下去吧。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第七十四章
轻轻的脚步声绕过屏风,萧湛微微俯身放下手中的药汤。他站在萧辰的床榻前,孱弱瘦削的身体看着几乎没有人气似的,眉宇间过分平静,反而显出一种淡漠。
萧辰睁开眼睛,本来倚在床头的身子猛地坐直,厉声道:“出去!”他随即又咳嗽起来,身子前倾,咳得脸颊嫣红。
萧湛默然地坐在床榻边,伸出胳膊揽着萧辰的后背给他顺气。萧辰急怒交加,只伸手推萧湛,却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湛被推得不得不站起来,他目光中有颤抖似的光闪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只低声地唤:“哥哥。”他垂眼看着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萧辰,极其平常地道,“不就是生病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赶我走吗?”
“别在这呆着,”萧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喘气,“来人……”
“哥哥!”萧湛攥住他的手腕,“我都知道了。我一个人从五台山跑回来,便看见了皇城的景象,后来去太医院,杜太医都告诉我了……”
萧辰头晕目眩,他分不出精力来仔细听萧湛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冷,四肢末梢泛起隐隐的疼痛。他紧抓着萧湛的手,反而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湛儿,我已经拟好了遗诏,等我死后你就可以登基。去五台山只是给你换个身份……先帝子嗣遗落在外,如今归来继承皇位,是名正言顺的……凤仪皇后的氏族旧人,我已经在朝中帮你安排好了。你顾念旧情,但苏家军的势力不能再用,苏宣若能除去最好,若暂时留着,便要用好付青来牵制一二……”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他胳膊上,那一瞬间钉穿骨肉似的,一股寒凉疼痛直钻心底。萧辰慌乱起来,想去擦萧湛的泪水,又猝然收回了胳膊,问:“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
这样的话对萧湛来说太奇怪了,然而他却又能轻而易举地推想回去,萧辰为什么会觉得他连一滴泪都不会流。
“我不稀罕,”他直直地看着萧辰,嘴唇在发抖,却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什么皇位,我都不稀罕,我不要。”
萧辰靠回床头,搁在被褥下的手揪紧了床单,他轻声道:“我本来想给你补上那幅梅花图……但是忘了怎么画,就算画出来,也不是原先那幅图了……”一时陷入沉默,萧辰闭眼道,“回去吧,湛儿。以后你终于能摆脱我了。”
萧湛却猛地欺身过去,抓住了萧辰的衣领,眼睛通红地像随时要咬人的小野兽,他咬着牙:“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说不定我也会染上疫症,跟你一起死掉,你应该很高兴吧,在心里偷偷地笑是不是?”
萧辰脸色惨白如纸,他缓缓睁开眼睛,没什么力气地拿开萧湛的手,而后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榻。书架旁陈着一柄剑,剑鞘精雕细琢宝石镶嵌,剑柄上坠着玄色的流苏。萧辰抽出一截雪亮锋利的剑刃,扶着屋内的陈设,一步步地走到萧湛身前,接着反手递过去,用尽力气似地道:“杀了我,就当是给湛儿泄恨吧。我早一刻死,你便早一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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