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穆承泓端坐在皇帝右手,往后依次各位皇子皇女。这位太子眼下虽风光无限,上一世却未能荣登大位。他与三皇子穆承洛斗得两败俱伤,双双被穆子越厌弃,最后继承皇位的却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穆承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便是如此。
云晞记忆中,宸武帝穆子越甚少评价这位四皇子。众皇子中,太子资质平庸,但为孝仪皇后所出,身份最为尊贵,二皇子幼年早逝,三皇子乃周贵妃之子,文武全才,曾令穆子越赞不绝口,太子因此对三皇子相当忌惮。
此时三皇子生母周氏已是贵妃了,也出席了这场家宴,这是个奇人,不仅诞下了两位皇子,穆子越对她的宠爱经久不衰。比起生母已逝的太子,三皇子占尽优势,似乎只缺了一个嫡子身份,自然不甘心屈于人下。而太子也不乐意将本就是他的储君之位拱手相让,与三皇子争了十余年,以至于铤而谋反,被三皇子当场抓获。但最后审讯时发现,劝说太子谋反的人,竟然是三皇子派去的心腹。穆子越深受刺激,将太子三皇子双双贬出皇城后一病不起,临终不得已才选择了四皇子。
如此看来,穆承浚才是储位之争最后的赢家。也正是这位四皇子,在大楚军队被围,浴血沙场之时,坚持不发一兵一卒,断了大楚最后的希望。
云晞眸光暗沉,思绪纷飞,忽听身旁有人奶声奶气唤了一声“表哥”,不由转过脸去。眼前站着一位四五岁左右,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皇子,如粉雕玉琢的一般,长得十分讨喜。
穆子越颇自豪地道:“云晞,你在外多年,还不认得吧?这是朕的小儿子,承沛。”
云晞点点头,大名鼎鼎的七皇子穆承沛,他当然认得。这是三皇子胞弟,同为周贵妃所出,打小就是娇纵轻狂的性子。穆子越晚年很疼爱这个小儿子,只是后来三皇子夺嫡失败,受三皇子所累,穆子越对七皇子的宠爱也淡了些,顾及祖宗家法,最后也没立七皇子,而是封了他一个亲王,但四皇子登基后,七皇子也一样受到了厌弃。
七皇子身边,坐着五皇子穆承涣。这位五皇子是皇家少有的憨厚人,平时甚少过问朝政,只喜花鸟鱼虫,是皇子中极少数平安一生的。
一眼看去,除了六皇子之外,所有皇子都到场了。而缺席的六皇子云晞也知道,与受尽穆子越宠爱的七皇子相比,六皇子穆承泽简直是另一个极端,听说这一位自小因病致聋,生母寒微,穆子越一生对他不闻不问,还未成年就令其搬出宫去,哪怕被贬出皇城的废太子与三皇子后来皆封了郡王,六皇子始终未得到任何封赏,二十未满便郁郁而终。身为皇子,这样重要的家宴未曾出现,四周也无人在意,可见这位六皇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
纵使心里千回百转,云晞面上仍丝毫不显。倒是七皇子穆承沛,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亲自端着盛满果酒的杯子递到云晞手里,亲亲热热地唤道:“表哥。”
此时的穆承沛还是个孩子,云晞不由咧了咧嘴,温声道:“七殿下,叫我云晞就好。”
“云晞!”穆子越不满道:“你是荣安长公主之子,朕的外甥,承沛难道不该叫你一声表哥?”
云晞苦笑:“皇上,还是不要让臣为难了。即便是长公主在世,也会叫臣谨记君臣之道。”
“不过是个称呼,你与荣安一样,就是太守礼了。”穆子越微微一叹,忆起已过世的妹妹,面露哀色,又想起另一件心头大事,“朕这次定要给你封爵,你可不能再推托了。”
云晞吃了一惊,想起穆子越的确曾几次提起过封爵一事,习惯性推脱道:“臣无甚功劳,皇上非要封赏,御史们会上本的。”
“朕看他们谁敢!你替朕东征西战这些年,难道还不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你是长公主之子!”穆子越瞪了瞪眼珠子,不容拒绝地道,“总之这一次你不准再拒绝。真是的,又不肯叫朕舅舅,又不肯受封,你想活活气死朕吗?”
云晞心里一暖,他的娘荣安长公主曾告诫他谨言慎行,不可贪恋权势,故而上一世他坚持没要爵位,反令穆子越耿耿于怀。
如今他已明白,帝王之心,远非他能控制,上一世他只做纯臣,从不涉皇子之争,但四皇子穆承浚登基之后依旧对他诸多忌惮。这一世,他不会再置身事外,不论以后谁做皇帝,他定不会再让对方做出与穆承浚一样的事,也不会再让赵允死在自己的眼前!
至于未来皇帝穆承浚,云晞扫了一眼一脸无害,正与五皇子说笑不停的四皇子,勾了勾唇,这一世你想坐收渔人之利,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云晞沉吟片刻,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还差不多。”穆子越总算舒坦了一回,揉着太阳穴道,“朕还记得你十岁第一次穿上铠甲,叽叽喳喳来向朕炫耀,那时荣安还在,而你才这么一点……”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高度,颇为怀念地道:“一眨眼,你都十八了,快比朕还高了……”
“皇兄。”思及往事,穆子起也有些许动容。
“云晞。”穆子越回过神来:“朕决定以后再不派你去打仗了,你就留在皇城、朕的身边。还记得韶华宫吗?”
“记得。”云晞垂眸,那是荣安长公主曾经的寝殿。
“那里头还是老样子,荣安的东西朕都留着,一并赐给你,带走还是留下,也都随你。”
云晞一愣,他清楚记得,上一世因他不肯受封,败了皇帝的心情,穆子越没说几句话便离席而去,自然也未提起韶华宫,没想到竟得了意外之喜。
他跪下磕了个头,真心实意道:“多谢陛下。”
穆子越目光闪烁,过了半晌才伤感地道:“你总对朕这般客气。朕欠你、欠荣安的太多,不知还能为你们做点什么……若你愿意,经常进宫来陪朕说说话,朕就心满意足了。”
“……好。”云晞点了点头。
穆子越顿感欣慰,用过膳后,众人皆很有眼力见地告退,穆子越又拉着云晞、穆子起说了几句话,才命内侍总管李乘风带着云晞去韶华宫小坐。云晞正有此意,痛痛快快谢了恩,就跟着李乘风去了。
李乘风在这宫中当差数十年,与荣安长公主有过几面之缘,每回长公主带着年幼的云晞入宫,都是由他亲自接待,忙前忙后颇为热心,平时也很照顾云晞,私下曾给云晞透过不少消息,穆子越去后,李乘风便被穆承浚派去守了皇陵,云晞幽幽一叹,他与李乘风,也是久别重逢了。
李乘风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一路上时不时说上几件宫中趣事。云晞打叠起精神,两人相谈甚欢,眼看韶华宫的匾额近在眼前,云晞正想道谢,一道身影突然之间横冲过来,扑通一声朝着李乘风跪下,大喊道:“李公公,救命啊!”
云晞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宫人,看身形约摸十余岁,披头散发,满身脏污,额角接连撞到地上都磕出了血痕,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李公公,求求您,救我家殿下一命!”
李乘风吓了一大跳,直直后退了两步,待看清楚是谁后,叹了口气道:“春喜,究竟发生了何事?”
被唤做春喜的宫人仰起脸泣不成声:“殿下病重,可是找不到太医,主子快急疯了,求您帮帮忙,找位太医来看看吧!”
云晞很确信上一世他没这番际遇,原本夜宴散后,他早早便回府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就在这一天,宫里有一位殿下病重,迟迟请不来太医。但依照太医院规矩,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至少有三位太医值守,怎么可能找不到人,且病重的还是一位殿下,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乘风皱眉道:“春喜,传唤太医需得皇上旨意,或者嫔以上主子们的懿旨,我也做不得主,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春喜膝行过来,抓着李乘风的衣角道:“主子都求过了,可是没有人理。殿下真的病得很重,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求您看在殿下的面上,帮我们这一回吧!往后春喜给您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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