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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头也不回,道:“笑话,是老子的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啪地一声,又在那马臀上抽了一下。詹薇大怒,道:“你再打它一下,我打你十下。”飞身下马,奔到那红马身前,夹手将那人手上的马鞭夺了下来,在空中一挥,便欲他头上抽去。

廖云恺道:“师妹,别打他!”他门里规矩谨严,决不许向不会武功的人出手,见那汉子步态笨拙,显是寻常山民,当下止住了詹薇,向那人道:“兀那汉子,你这好马是哪里偷来的?”

那汉子马鞭被夺,气焰早消,道:“没有,没有,这马不是偷的。是几个月前,有个过路的在我家歇脚借宿,谁知道一来便生急病死了,我才拿了他马,算折抵了葬他的花销。小人是本分山民,怎地会偷人家的马?”

廖云恺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偷的,你把这马卖给我罢。”他一见詹薇神情,便知她爱极了这马。那汉子愁眉苦脸道:“小人家里穷,只得这一匹马,正要驮了柴去城里卖……”廖云恺不待他说完,伸手取了怀中两锭元宝,向地下一抛,道:“够不够?”

那汉子捡起一瞧,见是金光闪闪的两锭足色黄金,犹不敢相信,放在口边咬了一咬,登时喜形于色,道:“够了!够了!”反身便走,连那担柴也不要了,生怕多耽一刻,廖云恺便变了主意。

廖云恺一笑,心道:“这穷汉子没见过市面。这两锭金子用来买寻常马匹,两三匹也买得了,这等千里良驹,可远远不止这价钱。”詹薇早将那马身上的柴担卸下,抛在路旁,见马身上肮脏,掏出了自己的手帕,给它擦抹,道:“可怜的宝贝,你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个好汉,不幸过世,才教你受这恶汉欺负。”泥尘剥落,露出底下红艳艳的皮毛,油光润滑。詹薇越看越是喜欢,拍了拍马头颈,道:“往后你跟着我,我给你起个名字,嗯,便叫做……叫做胭脂小将军。”向自己红马一指,道:“这是胭脂大将军,是你的大哥。”红马咴咴一叫,似乎便答应了。

廖云恺听她同马说话,不禁好笑,又见她口角噙笑,容光焕发,说不出的娇媚可爱,心中一荡,暗道:“能教她这般欢喜,今日这一趟出来实在值得很。”

詹薇满心欢喜,翻身上了红马,笑道:“胭脂小将军,咱们先去跑上一程,活动活动筋骨。”红马大有灵性,不待催促,便放开四蹄,奔驰起来。詹薇哈哈大笑,回身叫道:“师哥!劳烦你带一带大将军!”廖云恺不愿拂她兴致,笑道:“好!可别跑得太快了!”将另一匹马的缰绳也拿在手里,催马前行,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西直奔出二十余里,詹薇犹是兴致不减。廖云恺见离得荆州越来越远,连声叫道:“师妹,师妹!咱们该回去啦!”詹薇回身做了个鬼脸,笑道:“偏不回去!”手中却拉住缰绳,慢慢放缓了马步。

廖云恺赶到她身边,正要说话,忽听得天边蹄声大作,仿佛闷雷一般,虽犹在远处,声势惊人。詹薇“咦”了一声,道:“又是谁来了?”蹄声由远至近,道路尽头,蓦地闪出一彪人马,浩浩汤汤,不下百骑,仿佛一片乌云掠地,疾驰而来。当前数人见到廖詹两人,纷纷叫嚷起来,隔得远了,却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这些人来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便听铮铮连响,最前头的几人一面奔近,一面便拔了兵刃在手。廖云恺暗暗心惊,驱马走前两步,道:“在下是……”一语未了,风声微动,眼前闪现几点绿芒。他大吃一惊,不及伸手去拔腰间长剑,身子向旁急侧,一蓬细如牛毛、色作碧绿的飞针紧贴着他脸畔飞了过去,跟着鼻中闻到一点腥味,针上显然喂了剧毒。

廖云恺大骇之下,更复大怒:“这些人竟一来便下这般毒手!”一念未毕,前方暗器破空之声大作,不晓得有多少铁菩提、梅花镖、袖箭、飞锥之类打来。廖云恺两腿一夹,青马直蹿了出去,他手中犹自抓着詹薇那匹红马的缰绳,一拉之下,将那马也带了过来。便听一声惨嘶,红马身上中了几枚暗器,前腿一屈,跪了下来。

詹薇见此情形,一声惊叫,反而驱马走近了两步。众人叫道:“点子在这里!大家一起动手,杀他个尸骨不留!”廖云恺眼见不好,大叫:“师妹,快走!”伸手入囊,满满抓了一把金箭,也不取准头,回身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掷了出去。便听“啊哟”一声,已经打中了一人。随即众人大呼:“留神!狗贼有暗器!”廖云恺纵马跃出,在詹薇马臀上重重一击。一青一红两匹马有如闪电般飞奔而出,登时将一干人抛在身后。

两人自幼在此地生长,路径极熟,连过几条岔口,奔跑一阵,转入一个山谷,再不闻身后蹄声,这才惊魂甫定,慢慢停下脚步。詹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大将军!他们……他们杀了我的大将军!”

廖云恺安慰道:“好在没伤到你。咱们赶紧回去,向师父、师叔禀告来由,求他们作主。”詹薇哭道:“那些坏蛋……坏蛋,呜呜……呜呜……强盗也没他们可恶。我要捉了他们来,千刀万剐,给大将军报仇。”廖云恺心中也极其愤怒,詹文彬在荆州声名隆著,江湖人物无论白道黑道,无不敬服。他师兄妹从小到大,从来只有被人趋逢讨好的份,几时吃过这般的大亏?恨恨地道:“这些妖魔外道,便是仗着人多,当真公平对战,却哪里是咱们的对手?……啊哟!这些人好像不是一个门派的,齐集此地,难道……难道竟是冲着咱们太极剑来的?”詹薇一凛,道:“咱们赶紧回去,告诉爹爹这里的事。”

第二章百骑驰骋自远来

两人穿过山谷,觅到了通向荆州城的小路,正要驱马就径,突听得不远处蹄声又响。詹薇一惊:“敌人又追来了!”一拎马头,往小路上蹿去。廖云恺紧随其后,催马急行,只是山路崎岖,说什么也走不快。行得一阵,不闻身后蹄声,廖云恺回身一望,不由得叫了一声苦:只见身后山道上,数十人施展轻功,如飞掠来。

廖云恺和詹薇的坐骑神骏,若在平地飞奔,纵是轻功卓绝之人也难赶上。这时候身在山间,为路势所困,便不及寻常的会家子。两人连连催马,同身后追兵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近。廖云恺叫道:“师妹!快下马!”一面纵身下了青马,圈过马头,反掌往马臀上一击。那马咴咴嘶鸣,便向来路上奔去。身后众人追得正急,忽见青马奔来,山道逼仄,却哪里有躲避的地方?当先两人向上跃起,后面的人反应慢得一瞬,登时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廖云恺见青马将敌人阻了一阻,心中一喜,大步向前奔去。忽听得身后悲嘶,回头一望,雪亮刀光一闪,一人长刀挥出,砍在青马颈背,鲜血狂喷。那使刀之人毫不迟疑,一刀命中,随即右脚飞出,砰地一声,青马一个庞大的身躯被踢得飞起,远远跌了出去。

廖云恺暗自心惊,忖道:“这人腿上劲力好不厉害!”他不像詹薇那般爱马如命,见青马毙命,只略感惋惜,转头叫道:“师妹,把你的马也放了!”

詹薇道:“不,不,不能杀了我的小将军!”她已然下马,却不肯松开缰绳,红马仿佛便能听得懂人话,在她手背挨挨擦擦。詹薇咬了咬牙,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一绕,施展起轻功,往前奔出,红马紧紧尾随在后。廖云恺无可奈何,快步跟上,手中扣了一枚短箭,只想等红马步履稍滞,便一箭将缰绳射断,但马背上负重既去,红马又是灵骏异常,跟着詹薇在乱石间纵跃如飞,竟然毫不落后。

又奔出一程,詹薇忽然一声尖叫,道:“路!路!”廖云恺心中一寒,抬头望去,只见前方路径赫然断绝。原来之前一场暴雨冲刷,山坡上泥石流涌下,登时将小路冲塌。

廖云恺和詹薇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掠过一个念头:“难道今日我师兄妹毕命于此处?”廖云恺拔出长剑,道:“师妹,我来阻挡一阵子,你往那边坡上爬过去,或者便有路可过。”詹薇脸色惨白,摇头道:“师哥,我同你一起。”

便说了这两句话的工夫,追兵已至,一人高叫道:“恶贼!这一回看你还往哪里逃!”又一人道:“今日便要为死在你手下的众位英雄报仇!”廖云恺大声道:“你们要给甚么奸贼报仇,只管上来,我廖云恺岂怕了你们!”心想自己过去颇杀过几个恶盗邪徒,多半是甚么人的徒众党羽未死,竟邀得这许多好手,前来报仇。

他说了这一句话,便见对面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都露出古怪之极的神色。一人道:“姓毕的,你这时候还要来骗人,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又一人道:“识相的,快快自行了断,否则大夥儿将你抽筋剥皮,教你死得苦不堪言。”

廖云恺怒道:“谁是姓毕的?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青云剑’廖云恺,这是我师妹‘胭脂剑’詹薇。你们是哪里来的奸邪之徒?哼,你们人多势众,咱师兄妹却也不怕了你们!”詹薇道:“正是!”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喝道:“有种的便放马过来!”两人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然而平素耳濡目染,听得都是侠义铁血故事,此时身处险境,都不愿示弱服输。

众人为两人气势所迫,一时倒不欺近。一人道:“廖云恺和詹薇,那不是荆州詹文彬的……”另一人喝道:“姓毕的狗贼胡言乱语,你怎地便信了!”这声音甚是洪亮,廖云恺抬眼看去,见是个手提长刀的黑衣青年,认出便是方才杀了他青马的那人。这人眉清目秀,脸色却是阴沉得骇人,一双眼恶狠狠地瞧向廖云恺,满眼怨毒,仿佛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一名老者沉声道:“先抓活的,再慢慢拷问!”旁边众人纷纷道:“正是!”“是真是假,过后自有分晓。”“大夥儿一拥而上,先把那女的拿下了再说。”“咱们要杀的是毕方那恶贼,做甚么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这女人明明便是毕方的同党,杀了她也不冤的。”众人七嘴八舌声中,忽地迸出一声暴喝:“今日先让我彭一彪为师父师兄报仇!”一条大汉手持两柄戒刀,自人群大踏步走将出来,两道白森森刀光飞起,直向廖云恺门面扑来。

廖云恺见刀势劲急,身子略侧,右手长剑抖了个圈子,直刺那大汉肩胛。詹薇踏上半步,散舞剑花,护住他腰胁。他师兄妹自幼一起练武,联手攻敌,配合极是默契。那大汉却不退不让,反向前直抢。便听叮地一响,廖云恺剑尖抵上了他肩,竟是刺不下去,原来那大汉在衣下穿了铁护肩,跟着左手戒刀急舞,连环三式,砍向廖云恺头顶。

廖云恺长剑疾转成圈,将那大汉左手戒刀连击一一避过,跟着剑势成弧,刺向他右胁。这一下变招虽起仓促,回转自如,并不见狼狈。眼看长剑便要刺入那大汉身子,蓦地里斜刺一把长刀飞出,将他这一剑接了过去。

廖云恺一瞥之下,已见到出手之人,正是先时那踢马入谷的黑衣青年,知他内力甚是了得,慌忙手上加力。刀剑相交,廖云恺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手中长剑拿捏不稳,往地下坠去。紧跟着眼前刀光暴涨,那大汉一双戒刀已然砍到。廖云恺向地下急滚,堪堪躲开一刀,第二刀又至。詹薇眼见情势危急,长剑挺出,向那戒刀上挑去。廖云恺叫道:“使不得!”他知詹薇内力不足,决不能与这等沉重兵器硬接,自己兵刃已失,无法与她双剑配合,情急下左手在地下一撑,和身扑出,右掌一式“偷天换日”,便待向那大汉腹部击去。手掌刚刚扬起,刀锋破空,那黑衣青年的长刀倏出,往他肩头砍落。

眼见这一刀便要卸下廖云恺一条手臂,忽听“叮”地一声轻响,那黑衣青年手中长刀竟尔把持不住,向旁荡了开去。跟着“当啷”、“当啷”连声,那大汉的一双戒刀和詹薇的长剑都落在地下。三人都是“啊”地一声惊呼,不约而同地纵身后跃。

廖云恺惊魂甫定,跳起身来,只见地下四颗小石子滴溜溜乱转,知是有人相助,心中一阵庆幸,复觉骇然。场中三人正出全力剧斗,来人竟能用如此细小的一枚石子击开刀剑,可见内力远在诸人之上。难得四颗石子分击四件兵刃,只有一个声响,这一份分发齐至的暗器工夫,更是可惊可罕。

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慎之,那两人是太极剑詹文彬詹老先生的弟子,决非毕方奸贼一流。”

那黑衣青年哼了一声,道:“俞清,你不是找唐老头他们去了么?甚么时候又赶了过来?”他武功高出詹薇和那大汉甚多,虽是掌中酸麻,长刀并不脱手,斜斜指地,眼光向人群中掠去。

廖云恺和詹薇听到“俞清”这两个字,都是心中一凛,忖道:“难道来人竟是真应观剑宗传人俞清?”太极剑虽僻居西南一隅,两人也听说江南有一个了不起的剑客,曾以一人之力,独挑长乐帮的四大魔君,又将洞庭湖一十六路悍匪赶尽杀绝。虽是身在险地,却也不自禁地循着那黑衣青年的目光向外张望,要看一看这名动江湖的人物是何等模样。

人群分处,一个青年男子缓缓步出。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高大,眉目俊朗,顾盼间神姿灵动,英气勃勃之中,又透出一般儒雅态度,迥然不同寻常的江湖豪客。两人一见之下,都不禁在心中轻轻“噫”了一声,廖云恺心道:“俞清名头何等响亮,年纪倒也不大。”詹薇想的却是:“原来他生得这般好看。”

那黑衣青年道:“毕方那奸贼惯会易容改扮,这人身形同他仿佛,你怎知便不是他扮的?”说着便向廖云恺一指。俞清道:“形貌可以改变,武功却难乔装。这两位方才出手,乃是太极剑正宗心法。毕方虽然通晓多家武功,这等名家剑法,却是偷学不来的。”黑衣青年哼了一声,道:“那你又怎知这两人不是毕方的党羽?”俞清摇头道:“久闻荆州太极剑仁义豪侠,名门高弟,决不能与那等丧心病狂的恶徒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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