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轻哼一声道:“队长你不用挤兑我们,你扪心自问,如果高城不是高城,你会教吗?”
袁朗没有接话,吴哲继续道:“你会。所以不教高城,不是你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理不直,则气不壮,我们能不能说服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说服你自己。”
“吴哲啊”袁朗道,“以后不要再说我狡辩无匹,你这水平无人能敌,本人甘拜下风。”
“多谢多谢。”
“行了!齐桓”袁朗道,“该你说点啥了。”
“我没什么说的,我只想知道,虎豹骑的尊严到底是什么。”齐桓走到窗前,三多已经被成才拉走了,高城一个跪在泼天大雨里,“队长,你觉得他知道吗?”
袁朗没有回答。
成才和三多走进来时,房间静的出奇,三多的衣服已经换了,头发还在滴水。
袁朗长叹一声,“三多,和我们说说你这个指挥使吧。”
那天三多和平时不太一样,语速依然不快,却说的很清晰。
他和高城是不熟悉的。第二次进紫衣营时,高城说过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三多觉得自己是骡子,成才是马,而高城大约是天马。
那时高城已经是侍卫司骑兵指挥使,不过由于和紫衣营关系密切,所以他常到紫衣营来。在许三多的记忆里,他一直仰视着高城,无论站在地上还是骑在马上,高城永远都高高在上。
他和高城没说过几句话,仅有的几句还是史今逼着高城说给他听的。三多知道,高城瞧不上他,而自己也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然而,紫衣营的那段日子,却是三多最快乐的时光。那时,他没有杀过人。那时,他还有天真。
三多想,高城的那段时光应该也是快乐的。
暮春时节,他骑着高头大马跑过繁花似锦的汴梁街头来到紫衣营,扬起手里马鞭,高声喊着话,一脸得意。遇到喜欢的兵,他会和他们开玩笑,偶尔也会和他们一起喝酒。
许三多做梦也没想过,高城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刚刚在雨里,高城称赞了他。许三多少年时最想得到的赞赏,事隔多年之后终于得到了,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指挥使也失去了天真。
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他们都失去了。
最后三多说道:“当年你把成才做人的根本都毁了,他重头再来时,你给了他机会。这次你把我们指挥使年少时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他没有垮,他也重头再来了,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袁朗看着许三多,无言以对。
成才褪下右手拇指上的铁扳指放到案几上,“队长,你记不记得我练习射箭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青色的扳指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袁朗道:“鹰锐从来不存在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对,你说,只要你够纯粹,你就一定能达到极致。你还说,鹰锐不是铁将军的军队,鹰锐是所有鹰锐士兵的鹰锐。你还说,世俗的规则,让他们见鬼去吧!皇帝也动摇不了鹰锐,鹰锐自有自己的生存规则。你指责他时时刻刻滥用自己身份,可你自己也时时刻刻看着他的身份。他如果不是高城,你早就愿意了。最终皇帝还是动摇了鹰锐,最终我们还是屈从于世俗规则,最终我们还是铁将军的鹰锐,还是皇帝的鹰锐。最终,我们都不是纯粹的人。现在,真正纯粹的人”成才走到窗前,指着高城,“跪在那里!他几乎在哀求你,哀求你践行你当时告诉我们的一切,哀求你让他的兵少死几个,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同意?为什么一进汴梁,我们就再不能纯粹?鹰锐真的还是鹰锐吗?”
袁朗的左手紧紧按在眼睛上,没有人看得到他的情绪。
雨一直下到深夜,袁朗和石海撑着雨伞走到中庭,高城冷的瑟瑟发抖,石海让他喝了一碗热姜汤水,而后为他披上蓑衣。
石海离开后,袁朗蹲下*身,高城冻的嘴唇发紫,牙齿上下打着冷颤。
“你为什么有一定要上前线?”
高城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我为什么一定要无用?”这句话高城说的很破碎,以至于袁朗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诧异的看着高城,高城的眼睫毛上满是水珠,高城反手擦掉脸上的雨水,“每个人都想做有用的人。我也想。但人人都想我没出息,甚至是我父亲。母亲说,天下最精明的人是舅舅,聪明不过他,不如傻。傻就要没用吗?我没有用,史今他们就都没有用。你答应教他们,我可以不去燕云。真的”高城看着袁朗,伞为他遮了雨,可他脸上却又滑落了水滴,“我可以不去燕云。”
袁朗猛的站起身,快步离开,雨滴以决然不归之势砸向地面,粉身碎骨。
袁朗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早,他孤身一人去了云麾侯府。
铁路还没起床,袁朗直接闯进他的卧室。
“大清早的,你跑这儿干嘛。”铁路披上衣服坐起来。
袁朗一屁股坐在chuang上说:“老大,我知道我不算良善之人,可你也不能老让我当混蛋啊!”
“怎么了这是?谁说你是混蛋了。”
“高城已经在我那里跪了两天两夜,再跪下去,他的两条腿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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