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煜有模有样地吃惊,实则他连韩嫣的结局如何也早已知晓。居然问他有没有鬼,苏穆煜极力忍住笑意,问:“那这韩嫣的命运如何?”
“呵!早死啦!”对面的副将轻哼一声,火光将他的面颊烤得通红,“以谄媚得幸者,必恃宠而骄。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者,必失势。因果报应,时候未到。”
苏穆煜听出了一股酸味儿,他笑着正要接话,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打了几场胜仗便如此散漫,军纪何在?军威何在?”
众人一抖,看清来人,下意识从地上爬起来站直。景桓将头盔拿在手中,身着玄甲,在月色下闪着凛凛寒光。
“将军。”
众人低头高呼。
苏穆煜不怕他,反而笑得更开了:“副将们给我讲了讲战场轶事,怕我没趣儿,送开心呢。”
景桓深知属下平日里的小动作,无非是流传些无伤大雅的闲话。不扰乱军心,不危言耸听,一概不予追究。打个马虎就过去了。
景桓淡淡瞥一眼:“下去吧,为明日做准备。这关头,各自打起精神来。万不得有丝毫疏忽。拿下狼居胥山,逼直瀚海,我们就能回朝了。”
副将们应声,纷纷离去。苏穆煜坐在火堆边,撑着下巴:“将军,现在没好听的趣事了。漫漫长夜,如何打发?”
“苏师的趣味仅仅是在这些无聊的宫闱秘事上?”
“舌根子嘛谁不爱听,你把这些讲给今上,想必他也是很喜欢的。说不定龙心大悦,也给你个机会……同卧同起呢?”
“放肆!”
景桓捏着酒壶的五指骤然收紧,也不知苏穆煜的哪句话抚了逆鳞。景桓眉心紧拧,咕噜喝下几口烈酒,他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一双狼眼盯着跳动的火焰,沉默了。
苏穆煜不与他计较,但凡有铮铮铁骨的武者,必定很厌恶靠巧言令色,甚至是身体,去博得宠爱的人罢。所以景桓对韩嫣之流的态度,大抵也是看不上的。
“将军,人各自有不同的活法。何必呢?”
苏穆煜向他讨一口酒,醇香的液体顺着喉道一路厮杀往下。
景桓眼神放空,似想起什么。久久没有答话。
苏穆煜索性放开了讲:“韩嫣已死,说明媚臣无法在今上的身边待太久。将军,您又是为什么这般恼怒。”
“我没有。”景桓道,“君之事,臣万不可逾越。”
今上宠爱谁,临幸谁,说到底,也全凭心情。景桓将军是什么,是大汉的一把剑,从十六七岁的舞象之年,他便未曾过一次公孙王子的靡靡生活。
他是今上的臣,是一把剑。真龙看向哪里,他便杀往何处。
兵者,器也。他不过是冰冷的工具而已。但若能以此使得今上欢心,做臣子的,又有何不甘。
遥想当初,元朔六年。
景桓率轻勇骑八百,用奇袭之策,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年少英勇,杀敌无数,斩捕首虏过当。归朝,因其战功赫赫,勇冠全军。
武帝以一千六百户,赏景桓受封冠军侯。
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人为自己展颜大悦,似整个前程都为之明亮。景桓暗暗发誓,君命臣杀伐,则杀之。命臣拓边疆,则战之。
若那人能一直看着自己,便一切的一切,危险也好,辛劳也罢,全然接受。
只要还能看着他,这条无尽的路,便能一次次走下去。
后,元狩二年,武帝任景桓为骠骑将军。于春、夏两次率兵出击占据河西。同年秋,骠骑将军奉命迎接率众降汉的匈奴浑邪王。
然,部分降众变乱,孤身率部驰入匈奴军中。斩杀变乱者,稳定大局。
浑邪王得以率四万余众归汉。
无论是孤身受降也好,孤军深入敌人腹地也好,无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他都未曾怕过。每每挥戟向西,斗志昂扬,不过是想再看一次君颜欢欣。
只要那人说,朕的大将军,战无不胜!
景桓便认为一切都值得。
所以,不去计较那人身边有着谁,不去嫉妒那人枕边躺着谁。那些人与他是不同的,他们给圣上带去的欢愉,亦是不同的。
可是,景桓也曾无数次在梦里奢求着,那样隐秘的欢愉,他是否也能给那人带去?
走了一个韩嫣,又来一个李延年。今上的身边又怎会任宠爱的位子悬空。
景桓看得多了,也就宽慰自己不必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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