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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听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全没在点上,恨不得将他暴揍一顿,碍于阎七的面子,这才未动肝火。她将矛头指向马面:“罗刹你说。”那罗刹生前是个武夫,长得极为壮实,一身棒子肉。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十分细腻,明辨事理,张口便道:“今日卯时三刻,我二人立守鬼门关,渐觉呼吸不畅,燥热难耐,傍爷回城察看,说是黄泉路出了怪相。适才我二人齐上黄泉路一探究竟,只见满地彼岸红花以风驰电掣之势盛放枯萎,像是刹然燃起火海,又瞬时而熄。我二人诧然至极,当即禀告洛判官。待回来,黄泉路上已是遍地黑茎,枯缩委顿,了无生气。洛判官命我二人在此待命,至您归府。”

阎七听毕轻“嗯”一声,苍白昳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洛施左右开弓,双指空弹,以气击簧,鬼门关当即轰隆作响,两扇石门以开山斧劈之势朝里打开,露出一条黑森森的甬道。赵傍与罗刹各击入一枚磷石,将甬道两侧的油灯一一擦亮。三道疾风遽然窜入甬道,几乎与亮灯速度齐平,快至火苗微闪而未灭。赵傍与罗刹只得双双再击入一枚普通岩石,将油灯熄灭。甬道随擦随亮,又随擦随熄,三人沿着这段移动的火光,飞出洞口。

“七哥哥!”一个黄衣丫头霍然向阎七扑来,嘴里还嫩声叫着:“七哥哥,七哥哥你可回来了!”这丫头名叫小玉,是战乱时的饿殍,面容枯瘦干黄,身材娇小玲珑,甚是清纯可人。她年纪虽小,却是黄泉彼岸的花匠,负责照料这大片娇红。而今彼岸花死,枯成干草,一捻灰飞,小玉心中最为苦楚,哭得小眼胭红:“七哥哥,小玉的花儿全死了……”一开口,眼泪簌簌又往下落。阎七冰冷的手覆上女孩眼睑,为她拭泪,安慰道:“小玉别哭,七哥哥一定让你的花儿活过来。”闻言,小玉扑扇着上下眼睫,忍下哭腔问道:“真的?”阎七轻按她双肩:“七哥哥从来不骗小玉,对不对?”小玉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燃起信念:“对的,七哥哥从来不骗我。小玉的花儿一定会活过来的!”说完高兴地冲一个身穿大红绸的妇人挥手大喊:“丽娘阿姨,你听见了吗,七哥哥说会把彼岸花救活的,不用担心你的红花酿啦!”孙丽娘脚底一个趔趄,脸色僵硬,嘴角微微抽搐。迎面对上阎七那双似笑非笑的青眸,旋即换上满面笑容,乐呵呵地看着小玉,似乎在说:“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放在平常,小玉一见孙丽娘如此表情,定逃如飞兔,而今有阎七撑腰,她丝毫不惧,小手牵着阎七衣角,狐假虎威地看着孙丽娘。孙丽娘懒得与小孩计较,红裙微欠,施礼道:“参见殿下,洛判官,崔判官。”阎七点头作应,侧身伸出手,对小玉柔声开口:“走吧,跟七哥哥一起去看看彼岸花究竟怎么了。”小玉一口应允,嗔道:“嗯。”

阎七牵着小玉,洛施与崔珏随行,孙丽娘跟在最后,五人踏上黄泉路。黄泉路是魂魄进入地府后极重要的一程,漫漫彼岸,殷红如血,教死后之魂不敢为恶。幽幽花香,勾起鬼魂生前善念,令罪极者生惧,罪重者生悔,罪轻者生念,无罪者生怜。在黄泉路上还有很多孤魂野鬼,他们是那些阳寿未尽而非正常死亡的,既不能上天,亦不能投胎,更不能到地狱,只能在黄泉路上游荡,等阳寿到了后才能踏上奈何桥转世投胎或打入地狱。洛施适时道:“彼岸花一枯死,游魂们突然没了定所,当即生怨生恨,不得不尽数打入血池地狱。”于游魂而言,黄泉路是处于阴阳两界的归宿,而今,这片唯一接受他们的地方也轮为灰烬,教谁也无法接受。

阎七眉头紧蹙,这是他执掌地府来首次变故,竟如此天翻地覆。必须尽快抽丝剥茧,弄清缘由,以设法挽救,还地府安宁。

正在头疼时,小玉突然喊道:“七哥哥,你看——”为了向阎七展示彼岸花的境况,小玉虽极为不舍却仍是放开了那双牵她的大手。她的小手轻点一叶花瓣,枯黑彼岸花瞬间化为灰烬,散落于地。

洛施上前道:“这些枯茎如此脆弱,放在平时,早被黄泉阴风吹走,怎留得这漫片荒芜。”小玉附和道:“洛姐姐说的对,这里就是没有风,又闷又热,彼岸花才会受热枯死。”

……风。

一语点醒在场四位长者。

第4章魔杯出世

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黄泉路是因为彼岸花和游魂才如此阴冷,此次彼岸花枯却让所有人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本末倒置,黄泉路其实是由阴风滋养了芳丛彼岸,才给游魂提供了安居定所。

阎七敛目,似是不忍再看。常理而言,寄居在黄泉岸丛中的游魂,阳寿尽后多数都可踏上奈何桥转世投胎,而今因彼岸花骤死引发心中邪念,被打入第十二层血池地狱。算起来,倒是他这个阎罗王失职至人惨境。

他沉吟片刻,走至小玉身旁牵起她的小手,轻声道:“咱们再去忘川河看看?”小玉满心欢喜:“嗯!”只要是跟着她七哥哥,小玉什么都不怕。在她把手伸向阎七手掌的那一刻,洛施、崔珏、孙丽娘三人也在蓄力,好在阎七突然起步的那一刻跟上。洛施和崔珏两人跟着阎七一路从灵虚殿飞至此地,对阎七的速率早已了熟于心,倒是苦了孙丽娘这把老骨头,四十有五的年纪还得跟着阎七折腾。

黄泉路本是一片死寂,因五人遽然成风,刮过黢黑花丛,瞬时摧散大片枯茎,荡灰成烟。

至忘川河旁,果如洛施所言,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与往日那个腥风扑面、充斥着厉鬼怨魂的血色污水真乃云泥之别。小玉平时最怕来忘川河,每次给孙丽娘送花酿酒都是战战兢兢地走上奈何桥,踩在最中间,生怕桥下的厉鬼一个怨气冲天把自己拉扯下去。如今见忘川河光景大变,比山涧清泉有过之无不及,顿时玩性大发,踩着小碎步飞奔上老藤桥,趴在藤栏上俯看桥下。河里水草、卵石尽入眼帘,静美如画。正欣赏着,河里却有一件特别的东西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那东西实在特别,与周旁的卵石全然不同,它形若杯盏,呈暖白色,剔透晶莹。

“七哥哥,河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杯子!”十二岁的小姑娘,一发现宝贝便迫不及待与人分享。

杯子!

四位长者怵然一惊:莫不是赵傍口中那个盛酒后变得极其难喝的爵杯?赵傍此前那番话虽说听上去全无用处,阎七等人却悉数进耳,料想那杯子绝非善物。

“在哪?”孙丽娘最为在意,似是难以置信忘川河中会有那个爵杯。

四人顺着小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两块卵石中卡着一个暖白色的晶莹爵杯。

小玉心智简单,见漂亮之物自然心中欢喜。“我能下去拾吗?”问得极为期待。

阎七当即制止,面色幽冷,唤道:“洛施。”

洛施行至忘川河边,单掌伸出,悠然聚气。只见河水微微泛起涟漪,继而在爵杯的上方出现一个漩涡,那漩涡转速越来越快,越转越深,直至拨开流水,露出底部的漂亮爵杯。洛施掌劲遽然一收,爵杯轻松入手。失去外力驱使的流水顷刻汇入漩涡,迸溅出几片水花。她掏出手绢将爵杯内外水渍擦尽,呈与阎七。

正在这时,孙丽娘突然开口道:“殿下,能否让我先看看这个爵杯?”孙丽娘是地府资深长老,性格乖张恶劣,笑里藏刀,深不可测。平日说话尽是玩弄戏谑之言,油腔滑调。今日这话却说得尤为正经,叫人在意。

“赵傍将爵杯摔入河中时,忘川河并无异样。一个时辰之后,我从酒窖出来,河水已焕然清澈,魂鬼无形。当时我在河中觅寻甚久,不见爵杯影踪,如今为何凭空再现?属下斗胆,我想看看这蹊跷的爵杯究竟是何神物。”

孙丽娘极少直言求事,许是她心中已料出答案,只待求证。

见阎七默然应允,孙丽娘拿过爵杯,小心察验一番轻试手感,似无特别之处。继而舀起一杯清澈河水,一饮而尽。即刻呛得面色泛紫,咳嗽出声。孙丽娘不似赵傍,喝了污秽之物就牵连盛物之盏,她忍住了将爵杯一掷摔碎的冲动,破口骂道:“呸!一股忘川河臭水的味道!”说完忽而脸色一惊,瞠目结舌:“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你想到什么就快说,别在这一惊一乍的。”洛施拿出她地府判官的威严斥道。

孙丽娘不予理会,沉思半晌后,竟幽幽笑出声来,似喜似悲:“原来如此,这个爵杯不是什么神物,它是个魔物。”

阎七挑颔,示意她说下去。

“彼岸花枯死,忘川魂消亡,都是它的杰作。”算得答案后,孙丽娘愈发镇定。“赵傍可曾提起他拾得爵杯,并与我打赌喝酒一事?”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知道不出所料。不过接下来她说的,却是赵傍有意无意略过的细节,同时也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赵傍在喝酒前被黄泉路刮来的阴风冻了个激灵,随口说了句‘要是这黄泉路上没风该多好啊’。后来,忘川河中一个怨气极重的厉鬼忽然挣扎飞出,他脱口骂道‘该死的忘川河,又脏又臭’。”

说到这,答案呼之欲出。

阎七、洛施、崔珏三人一点就透。一旦理清这两句话的含义,黄泉路与忘川河发生的一切便都有了解释。洛施神色冰冷,黛紫色的纱裙散发出阴厉而狠绝的冥寂,令人生畏,“你的意思是,爵杯听从了赵傍的诉求,毁彼岸花,灭忘川魂。倘若事实真是如此……”她望向孙丽娘手中的爵杯,“那它便是一个以毁灭一切的方式实现愿望的魔杯。”

孙丽娘唇角微扬,她对洛施的说法很是满意。洛施稳坐地府判官之位一百多万年是有原因的,她的头脑与她的手段一样可怕。

一旁的小玉似懂非懂,抬头一看阎七,见他七哥哥神色如此淡定,便也装出一副万事皆晓的样子:“这么邪乎的杯子是从哪儿来的?”

本是无心之言,却让阎七心里别的一惊。是的,他已回想起一千七百年前,他与孙丽娘两人在奈何桥上对饮,失手将手中玉盏摔落忘川河。那爵杯乃玉帝所赐,由太上老君用昆仑暖玉炼制而成。当年时他并不在意,于他而言仅是个喝酒的器皿而已,可有可无。不曾想,这暖玉爵杯经忘川河怨魂上千年浸染,竟修炼成这等天煞魔物。

思忖至此,阎七托掌而出,孙丽娘双手奉上。爵杯简单而精致,亦如捧住它的那只手。众目睽睽之下,阎七单手一覆,放任白玉爵杯摔在河边鹅卵石上,碎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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