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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上书之人才是奸细,此言是要让淮西宣抚司自乱。如果诸家太尉们真与伪齐有所交通,这淮西的兵马岂非早已不是朝廷所有。此人胆敢诬蔑诸将,显是要让人人自危,反给伪齐以离间的机会。宣抚当严惩此人,以明我等赤胆忠心,方绝腐儒如风利舌。”

郦琼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可算是说出了诸将的心声,人人脸上都顶着一个大写的冤字,纷纷跪倒称是。

“说得好,诸家太尉只需守住这个忠字。”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吕祉也想为郦琼鼓掌。自己以杀为威胁以反为告诫的一番试探,竟成全了郦琼自白忠诚。这么机巧的人,诸将之中实属罕见,杀之可惜,不杀,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头闹事。对这样的人固然不可不略施薄惩--惩他即是救他。然而若真惩了郦琼,这人却含怨投靠伪齐,却也不可不防。吕祉默然片刻,起身自墙上摘下腰刀—自他到淮西,岳飞送的宝刀便被当做镇衙的宝物挂了起来—缓缓抽刀出鞘。阳光照耀下,宝刀锋刃光芒大盛。

诸将头一次看吕祉握刀,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但只一个起手势便劲力老到,绝非舞一回剑反把自己绊倒在地的萌儿(此处应有掌声)。诸将暗自诧异,没想到白面书生武功恁地了得,不知这会子抽刀是何用意,总不成真要斩自家们的大好头颅!一时诸人想从地上起来,又怕宣抚误会犯上,只好牢牢盯住刀头,万一势头不妙也好逃走。

“犯吾法者,唯有剑尔。”吕祉断喝一声,执刀劈在条案之上,刀芒一闪,刘光世留下的檀木书案瞬间缺了一角。木块滚落到郦琼脚前,惊得他后退半步。

吕祉一笑收刀,匹练光华入鞘,重新坐下道:“当职初来淮西,军中诸事还需众家太尉帮衬,臧否献替,尔等不可推辞。”

众将唯唯。再粗鲁的汉子也都明白了,宣抚使这是警告。平日里跟宣抚闹闹性子,说几句怪话不打紧,只要别犯了底线,宣抚大人都既往不咎。但要真起了不可说的念头,那就要仔细自己的项上人头了。自己那脖梗子,总不会比檀木还要硬气。

郦琼那张和气生财的胖脸上,肥肉颤了一下,露出了罕见的阴毒之色。却又立即堆出一副笑脸道:“宣抚刀法娴熟,末将等就是再练个十年八年,怕是也赶不上宣抚,委实不敢大言帮衬二字。”

“郦太尉不必过谦。当职是个文人,不熟悉军旅之事,非得诸家太尉同心协力,才能将带好淮西一军。这意思我从咱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在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至少当职的心是诚的。可惜不能掏出心窝子来给尔等看。”

吕祉说到此处,捧刀笑道:“但这把钢刀却是自打造之日起便在军中的。实话告诉尔等,此是岳少保所送锋锐无匹,不逊色于鱼肠湛泸之类名器。但只一点,这刀至今还不曾饮过人血。他日,”吕祉沉下目光,从诸将身上一一扫过。

众将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生怕吕祉看得不顺眼拿自己试刀。

“当职执此刀与众太尉上阵杀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宣抚英明。”诸将如蒙大赦,唯唯诺诺。不待吕祉再发话,纷纷告退。

诸将既退,吕祉叫过岳云,让他草拟移屯诸事的条画。岳云旁观多时,早看地啧啧称奇,这回坐到条案前先不提笔,拿一双鹿眼仔细扫看桌面。

“岳机宜是在我这里丢了什么贵重东西不成?”

“岳云不敢。就是……”岳云笑了一声,“不知宣抚可否恩准,也让末将见识一下那士人上的奇书。”郦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宣抚相公可也未尝不是在做戏。

“岳机宜,你爹让你做事,你也是这样应付的?”吕祉这一天虽不曾费力却着实地劳动心神,连内衣都已经汗湿了。他把手搭在岳云肩膀上,声音中透出了几分倦意。

作者有话要说:

舞剑绊倒自己,当众舞剑绊倒自己的萌儿是……袁崇焕。

ps,这是吕祉第二次告诫郦琼。第一次是正面的,这次是反向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69章千古英雄手(49)

“我爹……”岳云思忖着如何回答吕祉的问话,却一眼瞥到案上那封鄂司的移文。岳云拾起来看了两眼,喜笑颜开地把吕祉的手甩开,叫道,“哎,我那爹就是个小气鬼,把我这当儿子的赶走不算,还嫌弃我不给他干活却占了他军中的饷银,一定要把我的俸禄钱也断了,他才心满意足。天地良心,这爹当得也太绝了。宣抚相公,你可不能让我爹这小气鬼得逞,俸禄偏从鄂司出;再把我们这五百人的家小一并接到庐州,移屯的钱也让鄂司担着,看他能怎么着。”

吕祉被逗乐了:“我看也不能怎么着,无外乎你回家再被打一顿军棍罢了。用心打,不许放水。”

“宣抚,你这话就错了,小气鬼又不再做自家的宣抚使,怎么还能打我军棍?”烛光映的岳云双眸亮闪闪的。

吕祉看着少年英气勃发的眉眼,想起了自己前世那几个乖巧的儿子,心中不觉一叹。“你只让你爹把家眷送到庐州,不亲自去取吗?”

岳云陪吕祉说话的功夫,也没耽搁他草拟呈文:“那怎么行,我得跟着宣抚,宣抚到哪我就到哪。不瞒您说,今儿可是把我吓得不轻。”他说着抬头飞快地瞟了吕祉一眼,笑道,“宣抚,其实这话该我请问您的,您不趁机回趟临安,把家小接过来吗?一个人在军中,虽说有我们这些亲兵服侍,毕竟都是粗手大脚惯了,难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嘘寒问暖还是体己人照顾着方便。”

吕祉心头又是一跳。许是这仲春的天气,人特别地容易动情愫。那个是最隐秘的,藏在心底不愿被其他人知道的名字,就这样被岳云不经意地提起。吴氏的影子恍惚在吕祉眼前轻飘飘地挪动着,人随便梳了个流苏髻,髻子纳不下的黑发又笼了两股,结做同心带,直垂到褙子外半露出的秀肩上。这些日子不见,肩膀上略有了些肉,原透着伶仃的锁骨不见了……

烛花必剥一响,吕祉才醒过神来。他拿起一把剪刀,把焦了的烛芯剪下一截。如果说穿越以来,吕祉曾对一人负疚殊深,这人无疑就是吴氏。他当初为了两人的安全,忍心赶走了妻子。现下庐州虽然情势稳定,但天知道会不会再出类似今天的意外。何况事到而今,吴氏到底还愿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也未可知。吕祉叹了一声:“眼下杂事这么多,要操办移屯要训练军武,我又哪里脱得开身。”到底是儿女情长比不得国家公务。

不过吕祉的左右为难,很快被张浚解决了。远在镇江都督府的张浚,接到吕祉移屯的呈文后,立即提请官家准奏。他又想起心腹的家小一直在临安府,至今未曾安顿,便徇了个私情,派个承局将吕祉的家小先行护送到了庐州。

吕祉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宣抚司处理公务。不打仗的时候,宣抚司就是一个放大了十倍的知州衙门,军务、政务的呈文从各处驻地源源不绝地发送,再一层层地上达,最后汇总到宣抚司。宣抚使一个人面对每天成百上千的公文,根本是无能为力。于是就又有一个几百人的幕僚司,帮助他处理各种公务,分别紧急的、重要的与普通的,做好摘要后,再择类递交给宣抚使,以便节省他的时间。宣抚使权限范围内的,可以直接批复了发下去执行,权限范围外的还要专递请示更高层的都督府或者大宋官家。案牍劳形,诚哉斯言。

胡闳休将呈文的匣子一个个收好锁上。岳云干脆抢过吕祉手里握的笔,“宣抚,今天请放我们的假。”

“为什么?”吕祉扫过幕僚们忍着笑意的脸,诧异道。

岳云道:“宣抚,我们每天督造营房、整练军武,天天三更才睡,四更就起。辛苦了这些日子,就算现在回去也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您还问为什么?”

胡闳休则这样说:“宣抚,别听岳云的胡说,赶快回后衙吧,前衙有我们给盯着。”

吕祉几乎是被幕僚们硬推出前衙的,大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等到了内宅门口时,连寸步不离跟随在他身旁保护的李忠和关复古也闪开了。

吕祉整理一下衣冠,把那看不见的尘土掸了又掸,才轻叩门扉:“有人吗?”近乡情更怯,他明知道屋内就是佳人,依旧心虚地问一声有人无。

吱地一声门开处,迎儿闪身迎出来,笑着拦住吕祉。“爷,您不能进去。”

多半年不见,迎儿出落地愈发艳丽了。吕祉被这话勾动了心,假意责备道:“你这个丫头,说的什么浑话,我的宅院我反不能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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