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也不知道田师中和岳云哪个更目无王法,但诸将显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一场大胜将原本隐藏于水面之下的层层矛盾翻覆于上。吕祉一拍桌案,站起身形,拿下了岳飞赠送的宝刀。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加到哭了。
第101章五年平金(31)
淮西诸将见识过吕祉刀劈桌案的威力,原本一边看岳云和田师中的热闹,一边窃窃私语的王德靳赛等人立即停止了交谈。岳云鼓着腮帮鼻翼扇动,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见机也收了劲力,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大厅中就只有田师中一人依旧在喋喋不休。
“既然是阶级之法,一阶一级就全归服侍之仪。官位低的必须听从官位高的人的吩咐,不但不能有怨言,还必须兢兢业业地去做。否则,上司就有权处置下属……”
吕祉打断道:“田太尉对军中法度倒是熟悉得紧。”
田师中自恃不是吕祉直接下属,依旧昂头笑道:“张宣抚军中规矩向来如此。”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讽刺吕祉御下不严。
吕祉点头道:“田太尉说得不错,这不只是张宣抚军中的规矩,也是我大宋军中的规矩。不管主军客军,既然官居宣抚,依例便有权处置。”
吕祉自知此话既出,便已经结结实实得罪了张俊。张俊小肚鸡肠,焉能容忍他人染指自己的兵权。然而有个不服管教的田师中在,这仗着实没法打,必须得给田师中一个教训,免得他再生事端。
吕祉说着缓缓掣刀出鞘。阳光照耀下,饮过血的刀锋一时寒芒大盛。宋代虽然不流行御赐上方宝剑,但阶级之法确实厉害,足以赋予大将生杀予夺之权。田师中被宝刀的光华所惊,心神一凛,不知道吕祉是何意思。淮西诸将只道吕宣抚又要抽刀断桌案,相互之间挤眉弄眼。
吕祉刀抽到一半之时忽然发力,宝刀伴随一声虎啸出了匣鞘。见刀如见父,岳云当即跪倒在地。田师中不明所以,诧异地啊了一声,不知这刀是什么来头。
吕祉眼睛盯住田师中,冷然道:“田太尉以为此刀如何?”
田师中自觉膝盖有些发软,涩声道:“好刀,当真是好刀!”
吕祉道:“不错,这刀端得是杀人的利器。”
田师中自作聪明,以为这刀是淮西军中执法之器,怪不得岳云麻利地跪倒在地。岳云是吕祉爱将又是岳飞之子,尚且如此。他怕吕祉真拉下脸来处分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道:“适才下官和岳机宜几句口角,没什么大不了的。宣抚万万不可动怒,还是把刀收好,商议正事要紧。”田师中眼睛一闭,把吕祉出刀说成为了处置岳云,并且一力替岳云求情。不罚岳云自然也不能罚他田师中,这也算变相服软的方式。不然,田师中大可叫嚣只有官家方有处置都统制的权力,要求御前对质。
吕祉对田师中地退让还算满意,提点道:“田太尉虽然是武人,倒是通情达理,话说得精辟。刀要对外拳头也要对外,谁都不能存了阴险狡诈的心思,否则定然会吃大苦头。”
吕祉顺水推舟地责备起岳云,实际却是在敲打田师中。两人表面一团和气,暗里各藏机锋。只是苦了夹在两人中间的岳云。岳云自从军以来,除了注坡从马上掉落那回被父亲狠批过,还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好在吕祉也心疼岳云,让他跪了不多时,便示意他起身就坐。
岳云、田师中两只斗鸡被吕祉按住修理了一番后,大厅内气氛肃穆了许多。刘锜终于得以正常发言。
刘锜也是流年不利。柳倪的伤势本来好得八分,两日前却忽然发起了高烧。焦文通战友情深,趁着休战亲去照顾。所以刘锜今天孤身一人参会。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刘锜八字军无再战之力,倒也让他可以站在一个相对超脱的地位看待当前局势。
“宣抚,依照目今的局势,无论是按田太尉抑或是岳机宜的策略,不打恐怕都是不行的。”刘锜语出惊人,第一句话便说出了结论。
“刘太尉,诸家太尉中,你和虏人作战最有经验,请你仔细说一说,何以必须打。”
吕祉对刘锜如此说并不意外。历史上的刘锜性格温和,与除张俊外的诸大将都能共事且相处愉快,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此时他一句话,更将岳云和王德田师中两拨人的大矛盾弥合了,不愧是一军主将之才。
刘锜见帐中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道:“宣抚,末将是这样以为的。王太尉等踊跃求战自不在话下,单说岳机宜所言的一个拖字。其实依照历次的经验,不论是打算拖到张宣抚大军渡江,抑或是岳宣抚来援,都得仍旧与虏人保持接触。否则,虏人骑兵纵横来去,或者撤军,或者变换方向攻击蕲、黄等地,咱们就只有瞪着眼睛任凭其胡作非为的份。说什么拖到会师,再四面结网,那都是异想天开。”刘锜为了加强语气,又连说了一句,“必须打,不打抓不住虏人的精骑。”
吕祉心念一动,抚须笑道:“当职领会得刘太尉的意思了。咱们要是不出兵,这江淮之间就是个任凭虏骑往来的场所。咱们管不住虏人往何处去,岳宣抚和张宣抚就可能依旧空跑一趟。”这也是真实历史上宋军历次合战都难以成功的原因。金军暂时失利后,宋军就放弃了战场控制权,任凭金人驰突。所谓合围,就是一句骗人的空话。也只有岳飞的颖昌一战,打出了合围的雏形,可惜却因为天气原因,突然的大雨阻止了在临颍的张宪与颖昌王贵军会师,兀术也侥幸逃得一命。
吕祉略一沉吟,再发问道:“只是虽说打是必须打,怎么打才好呢?”
如何打这题目太大,刘锜也不敢妄自建议,他只微笑道:“末将心中所想正如宣抚所言。就是怎么打咱们得再好好商量。”
凭吕祉的军事经验,打与不打之间的困难在于控制规模。宋军出兵的人数少了,怕被金人围歼。出兵的人数多了,又怕虏人避战远遁。眼前形势看似对宋军有利,实则主动权依旧掌握在金人手中。吕祉略想了想,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他抚着宝刀冰冷的刀鞘,目光扫过诸将,说道:“诸位太尉都是宿将,当职也长话短说。咱们打仗不能学坐在书斋里念书的秀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打仗要想赢,非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句出自明朝的对偶,吕祉说来十分顺当。但诸将却没听过,只觉得宣抚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得紧,而眼观之说又得了武人的真髓。就连田师中也多少有些许钦佩。
“咱们现在却正相反,就跟瞎子聋子一样,只知道虏人撤退了,却搞不清楚虏人下一步的行动意图。都只是凭借经验,在这里猜测虏人是被打怕了要逃了。可到底是不是这样一回事,谁也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来。须知,虏人固然是损失惨重,咱们也一样的艰难。”
吕祉说道这里,为了让田师中更清楚地了解情况,不致轻敌,特意补充道。“田太尉,不瞒你说,淮西宣抚司殉国的、伤重无法上阵的将士加起来也有两千之数了,这些还都是淮西一军的百战精兵。”
“又有太尉言道,咱们就算伤了一些人马,但是添了生力军,还是虏人吃亏。但虏人四太子统率的大军,同样也还没有出动呢。所以,当职看虏人故意示弱,十有八九怕是有诈。退兵可能是想把咱们诱出来,好在平原旷野之间,发挥骑兵飘忽往来的优势。”
田师中心中腹诽,觉得吕祉是危言耸听。但他又不想与吕祉直接冲突,悄然拉了一把王德的袍袖。王德应道:“宣抚也是在猜测,就是跟末将等猜得不一样罢了。这样猜来猜去可不行,会误大事的。”
吕祉道:“王太尉说得对,不能靠猜的。咱们首先必须搞清楚虏人的动向,之后才能再决定怎么打。”
“请宣抚四派游骑踏白(侦查)!”岳云立即请命道。岳云一旦解开心结,马上又成了劲头十足的小老虎,也不叫嚷休整了。“骑兵踏白速度快、范围大,宣抚您用着也放心。”
“岳机宜,你所部马匹不是伤了病了二三成吗?”吕祉故意问道。
岳云摸摸额头,“那是末将一时思虑不周。马可以轮替着用,不妨碍的。”
刘锜笑道:“这样最好。岳机宜,你的马队可是咱们的主力,都指望着你们再立新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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