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那麽是光禄寺卿的女儿。小娃儿在我的怀里嘻嘻笑著,一双肉手在前襟乱扯。
「祯儿,父王累了,莫再吵他。」秦氏走上前将孩子抱走,随後朝我笑得甚是灿烂。
我微微颔首,虽知她身分,心中却只觉得这张脸十分陌生。上次我从北方回来,她的父亲就开始与父皇谈亲事,我没有特别的理由拒绝,匆匆忙忙将人迎进门,洞房的次日便领兵出征。一夕之欢,没有多少印象也是平常,相反对於女人来说,有夫有子,便是圆满的一生了吧。我能提供给她们的,也只有这种程度的心安而已。
一起到後堂,与李氏并坐,妻妾们轮番带著孩子上前请安。比之其他兄弟,我家中人口极其简单,妻妾只有四人而已。
李氏与翟氏之外两桩,也都是朝中大臣向父皇求来的亲事。她们一共生养三儿两女,尚无所出的只有中书舍人的女儿孔氏了。
我於她们无爱,无法虚伪地假装热络,心中纵有愧,也不是那种能够表现出来的人;而她们只道我个性严峻,亦不敢邀宠,平日夫妻相处,简直与官署中的上官下属无异。
寒暄一阵,打发她们各自就寝,我与李氏回到主卧。说是主卧,自从搬进这卫王府之後,我在此过夜的日子屈指可数。战事繁忙,逗留京城时间本就不多,何况我又常在书房里消磨时间直到睡著。
李氏约略说了我离开这段日子府中的重要事情,随後从箧中取出一个摺子。「自从半月前您大捷的消息传来,就有许多官员送贺礼上门,都放在库房中不曾拆封,等殿下回来再做处置。这是清单。」
我接过展开,大致扫过去,送礼轻重官职大小,都在上头列得清清楚楚。清单上大多数内容并不惊人。礼多人不怪,只要有一人送了,他周围的官员也就纷纷跟风而上,大多不是太贵重的东西,意思到了就好,以往打了胜仗後也是一样,我并不放在心上。
最醒目的当属右拾遗屈虔海所馈赠的厚礼。屈是左仆射汪显拙的女婿,汪显拙曾是东宫侍讲,又做过太子府詹事,屈虔海这一举动若是出於岳父授意,就有些引人遐思了。
算了,打定主意要翻云覆雨的人,就算我目睹风起青萍,无意也无法去力挽狂澜。况且,没有战鼓与厮杀声的京城,毕竟太寂寞了些。横竖总要有些事情做,才不会觉得光阴虚度吧。
我合上摺子,对正在卸妆的李氏温言道:「你做事细心,辛苦了。」
她忙碌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意外地瞥我一眼,轻声道:「翟姐姐与我一起打理的。」
明远的妹妹比她大三个月,二人素来姐妹相称。虽然李氏是卫王正妃,而翟氏为侧室,但当年的李侍郎如今转调吏部,居官依然是侍郎,明远的父亲则以蔡国公出任左仆射,位高权重,论门第身分,翟氏高出一大截。
一消一长,所有人都默认二人在府中的地位不相上下,遇事都是商议而行。家中有妻妾的部将常常烦恼闺阃不宁,我不曾遇到,家中仆役也从未在外头惹出什麽事来,足见她二人持家有道。
「明远也回来了,他们兄妹久未见面,过几日,你陪翟氏带著孩子去蔡公府坐坐吧,拿什麽做馈赠,你们自己看著办。」妇道人家鲜少能随意出门,我若不说,明远肯定来骂我不让他见宝贝妹妹。
「是,多谢殿下。」
婢女上来替我脱靴宽衣,伺候完盥洗,纱帐放下,我穿著中衣往床上一躺,累得没心思回应妻子的若有所待,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七章
次日朝觐,远征将士各有封赏,尤其明远受封定远侯,差一步便与他父亲平起平坐。我得了一个「上柱国大将军」的虚衔,实封并未改变,只有珠宝财帛一车车运进府中,令府里诸人目不暇给。
晚上父皇赐宴,一直到半夜才结束,我极力推辞,仍是被灌了不少酒,回家呕吐不止,凄惨至极。之後又是每日都有十数封请柬送至,能推的都推了。
府兵论功行赏之後,便要各自打发回去,繁琐的统计造册之事,我向来甚少过问,由得徐博他们去与有司费唇舌。京中官员阿谀奉承笑里藏刀的嘴脸,没两日就厌烦了,我索性独自骑马到驻地,与每个军府军士们各待上一会儿,权作与此前生涯的告别。
那天早上正要出门,明远过访,他与我一样也是个香饽饽,忙碌得紧,偷得浮生半日閒,两人便寻个茶肆躲起来说话。
茶博士沏好一壶雨前龙井,便关上门退下。明远先给我倒满,顷刻间满室清香袅袅。
「信不信,马上就会有人向陛下偷偷告状,说你不满陛下封赏,心怀怨怼?」
我无所谓地道:「光风霁月,何必畏惧人言?」
他将茶杯靠近鼻间,边转动边轻嗅,一副风雅的样子,口中却说著截然不同的话:「你以为推了邀宴,就可以撇清交通内官之嫌,那些巴结不成的反而因此忌恨於你。再加上你每天都去澶河大营厮混,扣个煽动军心的帽子绰绰有馀。」
我叹口气。「所以我连能稍微放松的地方都不许去了?」
「你这一放松别人可要紧张了。别的什麽都好说,兵权陛下是非要牢牢抓在手里不可,我看你若是要这颗项上人头,最好乖乖待在家里,想玩耍,就学别人去胡乱花天酒地好了。」
「於是从此消磨著沈腰潘鬓,直到终老?」
明远挑眉。「难道你不甘心?」
「你不必表现得如此开心。」他和徐博之流,这些年明里暗里劝说我「干大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狡诈一笑,眼角挑得高高的。「前年我们打东北的时候,陀思河沿岸那片山林,左右不过八十里,地形不熟再加天候严寒,将士们根本受不了。你不顾大家的反对,执意亲自领兵出击,仗是打赢了,自己也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谁能相信战场上不顾性命也要寸土必争的人,一回到朝堂,就忽然变成病猫?」
「那是为国开疆,怎可同日而语?好不容易天下安定,父皇与兄长正要大展身手经营庶政,我一介武夫,凑什麽热闹。」
他双目圆瞪,一口茶水喷出来,我连忙侧身,险些被他溅得头脸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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