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凭我怎样剖白这份心情,他只有一个回答:「给我个痛快。」
我说,我不会让你死。
从言语辱骂到肢体冲突,他用种种方法激怒我,逼我杀他,一旦明白我绝对不会遂他心愿之後,他又设法自戕,我便收走一切可能为他所用的东西,派人日夜看管。
他不吃不喝,我命人强灌,他试图打破器皿吞食碎片,我将他绑起来,他挣扎得绳索都透过棉袍勒进肉里。
我始终认为这个兄长是半吊子,一开始立下死志,等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後,也就没有贯彻的决心了,毕竟我只是软禁而没有加害他的意思,这样安安静静活下去,对於天性懒散的他来说,想来并不算困难。
然而我忽略了七年储君生涯赋予他的好胜和自尊,他变成一个无法接受失败的人,失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竟然表现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以前的兄长不是这个样子的,人总因为身处的境遇而改变,他与我亦然。直到他从窗户跳下去摔折双腿,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将他的家眷带到面前。为斩草除根,手下败将的妻儿落入对手手中,一向都只有死路一条,若在他们死之前还能派上用处,自然要利用彻底。
曾经笑著唤我「二叔叔」的女人们,以及曾经不顾父亲的不悦,黏著我非要听杀敌故事的孩子们,在我面前排成一列,他们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每个人的表情都畏缩恐惧。这些表情让我想起当年前朝皇帝来到郑国公府的情境,当年那个皇帝的头颅早已被阮长荣割了下来,献给父皇当了几天夜壶之後便遭丢弃。
那年只有六岁时的我作梦都不会想到吧,有一天孙兆安能赢得这样彻底。
两名近侍搀著兄长,扶他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薛范将刀架上太子妃的脖子。
我指著他的断腿,道:「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大哥你可以答应吗?」
「杀了我。」
兄长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无论我或他的结发妻子,都不看一眼。
我使个眼色,薛范手起刀落,太子妃的头颅掉在地上,鲜血四溅,头颅滚到一名仆妇的脚边,仆妇惊声尖叫,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如此一来离得头颅更近,仆妇惶悚至极,两眼翻白,昏厥了过去。
我看著地下,这个因为身分高贵而成为他正妻的女人,死得无声无息,在东宫妇孺一片惊叫与哭泣声中,我凑到他耳边,沉声询问:「大哥?」
兄长白著脸看著妻子的头颅,道:「你就算要杀他们,也不要在我面前!」
我摇头。「我乖乖听你的吩咐太多年,让你以为那是理所当然,从今以後,你的话我不想再听了。」
兄长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儿,才刚满周岁,她被乳母抱在怀里,尖利高亢的哭声最是吵人。我皱眉看向她,薛范的刀也随之而至。
乳母惨叫一声,侧身护住幼主,刀光闪处鲜血喷溅,她的肩头连著脑袋整个飞出大厅,侄女掉到了地上,再发不出声音。
「父王!」
「太子殿下!」
还保持清醒的女人小孩声声哀求著他们曾经的支柱,意欲扑到他面前的动作被明晃晃的兵器阻止。兄长双手成拳泛白,上齿狠狠咬住毫无血色的嘴唇。
我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对他的坚持刮目相看。
「是不是女人对大哥来说,没什麽好在乎呢?」
我朝薛范使个眼色,他看向乳母的残破尸身,面露不忍。
我知道他的意思,杀小孩和女人不是大丈夫所为,再加乳母如此义烈,令他生愧。然而我已顾不得再多加这点罪愆,立刻从薛范手中夺过长刀,抵住兄长第三子的心口。
「二、二皇叔?」
这孩子是永昌元年出生的,今年七岁,活泼好动,见面时时常缠著我问东问西,他看著我,恐惧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笑著对他道:「只要你父王答应好好活著,皇叔就让你回家。」
孩子捂住眼睛,大叫:「二皇叔吓人!」
「皇叔没有吓人,快劝父王答应。」我把刀往前递了递。
他眨巴著眼,露出一个希望得到赞扬的表情道:「威武不能屈,皇叔说过的。」
他似乎以为眼前发生的事是一场特别的试炼,可是没人有这个閒情向他解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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