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柏眼尖地看见晋原帝露出笑容,带着饶有兴致的满意。
“哦?你既然觉得你是罪人,那便说说,何罪之有?”
“罪在草民之父。”
晋原帝笑意更深:“抬起头说话。”
叶知昀平静地抬起头,他生了个好模样,面容如冠玉,眼眸如黑琉璃,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晋原帝注视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你父亲叶朔烽的确是我大晋的罪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死无全尸,你说对不对?”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数息没有声音,郑柏站在边上,感到手脚都有些发僵。
“陛下所言极是,叶朔烽妄图谋逆,十恶不赦,其下场罪有应得。”
叶知昀终于出声。
郑柏心想此子真当狼心狗肺,可他无意中一瞥,居然发现少年在袖袍下的手指竟然在颤抖着,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暴起,又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别发抖,松开痉挛的手指,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十几岁的少年就有这般城府,以后那还了得——郑柏看得心惊胆战,又偷偷望了眼皇上,对方没有发现端倪。
“虽是如此,叶朔烽毕竟是你父,你言父罪岂非不孝?”
“皇上坐拥天下,乃是万民衣食父母,更是江山平定的梁柱,叶朔烽谋逆意图不轨,等同至万民不顾,至江山社稷的安危不顾。大道为重,私情.事小,君父如山,草民不敢逾。”
少年有条不紊的回答让晋原帝大笑起来,“你可真不像叶朔烽的儿子!他那个人宁死不屈,儿子倒是软得立不住脚。今天召你前来,是为了见见叶家最后的血脉,既然如此,你是觉得你这条命该不该留?”
大殿里的气氛一片冷凝,引得人寒毛倒竖,叶知昀说:“但听陛下旨意。”
晋原帝站起身,摸了摸带着胡茬的下巴,目光盯着下方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少年,就这么顿了数息,郑柏心里忍不住发怵,摸不准新帝的脾性。
紧接着,晋原帝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就这样罢,带他下去——”
郑柏顿时松了一口气。
“——到城东闹集砍了脑袋。”
随着这句话落音,仿佛掀起空气中无形的巨震,炸得郑柏脑海一片空白。
他原以为叶知昀身后还有着叶家在边疆军的势力,为了不引起哗变,皇上会忌惮三分,留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人。
谁知皇上根本置若罔闻,那么背后就意味着他要开始对边疆动手了。
叶知昀无措地睁大了眼睛,不等他多反应,殿外就有侍卫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向外拖去!
“不……”他喃喃出声,想要挣扎却无法撼动对方的力量,死亡逼近的寒气飞快爬上脊背,凉得令人发颤,只能被禁军抓走。
叶知昀被拖出大殿的一盏茶后,门外冲进来一个禁军,急匆匆地单膝跪地,“禀陛下!燕王传来口信,求您饶叶公子一命!”
晋原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朕记得朕这个三哥以前在渭水打仗那会,曾经被叶朔烽救过对吧?怎么?活的时候无作为,现在想要还死人的恩了?”
在这场导致都城死伤无数的宫变中,燕王远在渭水驻扎,来不及赶回,等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做了一件最明智的事,就是将手里的兵权交还给晋原帝,保全自身。
“回去告诉燕王,太晚了,这小鬼应该已经快到城东了。”晋原帝意味深长地想了想,“不过他要是这么想报恩,也可以去试试还能不能救回来了,不过是一条蝼蚁的命罢了。”
这话明面上是同意留下叶知昀的命,但是实际上又是一种试探,皇帝下令要杀的人,一个王爷敢拦吗?
消息传回燕王处,他端着茶盏静了好一会,忽然问属下:“世子说是游学,现在还没有离开长安吧?”
侍卫回道:“已经准备出发了,就在城东和公子们饯行,王爷,要给世子传信吗?”
“速速用他养的那只海东青传信!”
隆冬节气,地上覆着冰,天下飘着雪,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吹,街道上满目茫白。
叶知昀光着脚踏在冰地里,手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身上的狐裘叫人揭了,浑身只留单衣,披头散发地向前走着。
时不时被官兵推上一把。
道路的两边站着百姓,对他指指点点,声音嗡嗡作响,他却听不太清了,身体几乎没有知觉,僵硬而麻木。
脑海中太过念头划过,一朝之间倾覆的家,被屠戮的母亲父亲,污名像墨汁一样泼在叶家的门楣上,他却无能为力,只能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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