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也随着她席地而坐,不以为然的数落:“你呀,就说你活得累吧,何必在乎那些什么标签,不符合又怎么了,谁还能强迫你!”
“所以我常常佩服你啊,毕竟世上像你活得这样洒脱的能有几人,养在深闺的官府千金、芳名远播的书画才女,呵,哪能有什么例外呢?”冯素珍想着多年前的自己,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你还是成了最大的例外,可比我离经叛道多了!”天香不服气的回道。
“于是就更要极力的掩饰自己啊,状元及第、钦点驸马、少年丞相,这些别人眼中的烈火烹油,每一样都能随时要了我的命。”冯素珍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要把这往日的沉重统统甩掉,重又开口道:“现在的感觉真好啊,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出入朝堂,也不用故意对着你不苟言笑,这——”
“故意?!原来你是故意的!”天香猛的直起身子瞪着冯素珍,想起自己那段憋屈的日子,胸腔里就像被酸胀填满,提高了声音质问道:“我又不是父皇,还能真杀了你不成,你居然跟我也要装腔作势,你还有没有良心!”
冯素珍转过头迎着天香的怒视,原本轻松的目光里缓缓透出自责,语气也跟着沉重下去:“是啊,你一定不会真的杀我,就因为知道你如此善良,我才一定要让你厌恶冯绍民。”
这带着歉意的眼神如此熟悉,让天香忍受不了,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冯素珍也回身看向远方,却依旧没有停下解释:“如果没有冯绍民,也许你早就在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过着自在快活的日子了。这个原本就不存在的冯绍民,怎么能让他一再拖累你呢?所以只有让你不停的厌恶他,你才能去找到真正的幸福。只是你如此率真纯良,像这阴冷皇宫里的一道暖阳,我心底其实十分渴望,却要努力让你厌恶我,这滋味,实在也不好受。”
天香听得怔怔的,怒气渐渐缓和下去,满心里的酸胀却仿佛发酵了一般,说不出的让人难受,似乎句句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就算没有冯绍民,我早晚也会发现我跟——”说到这儿,脸微微红了,终究是说不下去,烦躁的摆了摆手道:“反正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何必要揽到自己身上。”
“不,这不该是你的命,是我的错,耽误了你。”冯素珍一字一句的道,语气仿佛大雨前的云层,沉沉的压在人心上。
“又来了,你这人——”天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骂醒这个榆木脑袋。
“后来一定更难熬吧?”冯素珍却凝着天香轻轻发问:“我进了天牢之后,皇上的身体中毒已深,太子那时还不理政事,朝廷又乱作一团,一边要为救我想办法,一边担心着父皇的身体,还要筹划太子继位的事,全靠你一个人,你又素来不爱掺和朝政,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满腔的难受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点,短短的几句安慰,一双盛满了疼惜的眸子,让天香压抑了许久、连自己都要忘记的委屈,瞬间漫过了眼眶。是啊,那时是自己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惶恐,驸马突然不存在了,冯素珍就要被问斩,父皇突然重病不起却还坚持要杀无赦,皇兄还是那副麻木的样子,就连一剑飘红也不知所踪,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满心的失措。
“那时。。。那时。。。”天香哽咽的声音再说不出话来,双手捂着脸微微发抖。
冯素珍看着天香发颤的肩头,心头泛过一层细细密密的疼,这竟是那个活泼灵动、无忧无虑的公主么?自己要怎样才能补偿对她的伤害?
金榜题名的冯素珍此时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也许让她发泄个痛快也好吧,于是轻轻的将她揽进自己怀中,低声呢喃着:“天香,对不起。”
熟悉的味道,让天香慢慢安静下来,这些天的无措和委屈好似就等待着这一刻的救赎,这颗始终没有踏实过的心,也终于安稳落地,片刻之后,天香竟在冯素珍怀中静静的睡着了。
第9章解朝局
转眼到了惠贤太妃的生辰,一大早天香便入宫去了,刚走没一会儿,张绍民也依约前来。
冯素珍见他便遗憾道:“绍民兄你早来一盏茶的工夫,都能遇到天香。”
张绍民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知道她起驾了,才敢登门啊,冯兄。”看冯素珍一脸诧异的神情,接着说道:“那天府门口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这可是顶着天香的怒气来的啊,哪儿还敢当面触她的眉头。”
冯素珍见他神情着实畏惧,仍是不解道:“你跟天香共同经历的事情不少,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啊,哪里这么容易就当真生你的气了。”
“冯兄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你——”张绍民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看了眼冯素珍,稍稍斟酌了下措辞道:“你出事那阵,天香的脾气躁怒了许多,要说原来只是任性的话,那时当真可算是皇室之威,等闲的人和事是绝不敢来招惹她的。”
冯素珍不由得想到三天前,天香她那时究竟有多难过,竟连张绍民都如此退避三舍。。。眼底眸光一闪语气不觉带了疼惜道:“那段时间诸多事端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情绪自然有些波动,别人不了解天香本性,绍民兄你应当多体谅才是啊。”
张绍民的思绪仿佛也飘到几个月前,恍惚道:“是啊,正因如此,所以除了正经事之外,我也尽量少惹她心烦,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忽的张绍民回过神来急急道:“咳,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你商量,还是说正事要紧。”
冯素珍也不由得笑笑称是,继而问道:“到底是何事让绍民兄如此为难?”
“还不是朝廷的事!”一张苦瓜脸顿时堆在冯素珍眼前:“如今朝廷里到处缺人,我这兵部侍郎竟还分管着户部,要是寻常年份,户部这肥缺人人抢着干倒也合适,可现在皇上刚刚登机啊,国库里空的是盆干碗净,皇上日常开销虽说有内务府管着,可终究还不都是皇上的钱,内务府不够也时常来户部拆借,就说这惠贤太妃的生辰,也是好不容易凑了个体面,过两月又是春节,北方这季节说不定还要赈灾,哪头儿也耽误不得,可真是愁死人了。”
冯素珍听得也是一惊:“虽说皇上刚刚登机,可又不是刚刚建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总该有历年的税收钱粮底子吧?”
张绍民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呷了呷嘴唇,终究说道:“冯兄这你也该清楚,朝廷不是没有银子,而是这银子早都换成了金子,全在极乐门外堆着呐!”
此言一出,冯素珍瞬间明白了关键的难处,是接仙台!怪不得张绍民如此为难支支吾吾,接仙台当初耗尽了全国财力,国库自然是难以为继,偏偏这接仙台是老皇帝所建,虽然大家都知道没用,可新皇登基,总不好这么快就把先皇的东西直接拆了,这事儿的确是有些棘手。
沉吟了半晌,冯素珍试探的开口问道:“既然是先皇遗物,众位皇亲国戚就没有什么谏言?没准儿先皇英明早已有所安排,暗中交代给了某位近臣?”
张绍民闻言猛的抬头目光一亮,随即转身来回踱着步子,缓缓锁眉道:“先皇生前最重视的宝物,想必不能等闲视之,寻常的皇亲国戚恐怕是不肯轻托吧,他们自然也不敢贸然出言亵渎。还需是——”说着张绍民的目光围着屋子兜了一圈,接着道:“还需是先皇格外恩宠的天潢贵胄才好服人。”
冯素珍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要天香做这等事,不知她是否肯答应,可张绍民毕竟也是为国为民,倒是不妨一试,于是笑了笑道:“要说先皇恩宠,恐怕当今圣上也比不过咱们长公主,不知道先皇升天多日,是否曾借魂梦来一解阴阳悬望之思,不如今晚我问问天香,明日咱们再做打算?”
张绍民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紧抱拳道:“真是多谢冯兄了,如今恐怕也就是你的话,天香还肯听几句,冯兄肯帮忙劝解,一定是事半功倍了。”
冯素珍见他一副躲之大吉的样子,暗暗为天香着急,旧事重提劝道:“绍民兄,其实天香对你也是另眼相待啊,你若是……又何必老是躲着她呢?何况如今天香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你的苦心,她早晚会明白的。”
听冯素珍又说起自己跟天香的事,知道她是好心成全,可想起天香跟自己在一起时全无私意的神情,张绍民心头一痛,微微摇了摇头道:“冯兄你也说过,天香并非愚钝,就连晦涩难言的宫廷心计,她也不是不懂、只是不屑而已,何况是别人的苦心呢?恐怕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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