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盘坐在地喝羹汤,吃烙饼,啃牛肉干。他的饭量大,两人的路途上,他最是辛苦。他碗中的羹汤喝完,虞苏立即又帮他盛上一碗,搁放在他跟前。
吃饱饭的虞苏开始收拾行囊,他把帐篷折叠起来,捆绑在大白身上。他们的帐篷,在路途上的一处戎人集市里购得。非常实用,尤其是在寒冷的夜里,为他们抵御风寒,给予他们庇护。
大白身上的东西多,有衣物,有货物,有食物,还有一个装土的彩陶盘。这个彩陶盆上种着一株绿色的禾苗,它长得瘦瘦高高,叶子上沾染晨露。
不远处,昆乌戈的商队已经收拾好,准备上路。姒昊熄灭火堆,背负上随身的行囊,他带着虞苏,马犬一起跟上。昆乌戈回望一眼,正好看到这两个外族人跟来的身影,他对姒昊点了下头。
两个海贝币为报酬,携带这两人去昆湖,昆乌戈觉得是笔很好的生意。这两人不惹事,除非别人招惹他们;这两人也很自立,不用他给予帮助,不会拖他后腿。
昆乌戈多少有点敬佩姒昊,他是个强悍而意志坚定的人,也难怪他敢踏上戎地。对于那位带着棵麦苗的长发男子,昆乌戈则觉得他令人费解。他对任何人都很亲和,随遇而安,路途再艰难,也常见他面露微笑。他明明文弱得很,却从未在道上落下。
闪戎在戎人部族里人口最多,地盘最大,其间有大小头目数十。昆乌戈是个老领队,他和商道沿途的闪戎都打过交道,一路畅通无阻。
姒昊和虞苏在路途上见过被俘为奴的男女老幼,也见过惨遭洗掠的聚落,还见过一身血污,刀剑血绣的戎兵队伍。是该庆幸跟随昆乌戈的商队,若是单独进入戎地,九死未必有一生。
连续数日,都在山地里行走,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仿佛无穷匮。姒昊询问昆乌戈几时能到昆戎,昆乌戈说:雪还没怎么下,等大雪纷飞的时候,昆戎之地就到了。
这位戎人领队有着悠闲,淡定的心情,他不急于去算路程,他知晓时候还没到。
抵达昆戎前,下了场鹅毛大雪,天色昏晦如夜。商队躲在一处山洞避雪,一避一夜半日,又累又乏,又冷又饥。姒昊一直搂抱虞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吃的东西又硬又冷,不过是些肉干,就着少量的水吞咽。
虞苏发起烧来,夜里烧得迷迷糊糊,在姒昊怀里说胡话,说他想吃野柿子。姒昊哄他说好,等我们回姚屯去了,一起去摘野柿子,放在炭灰里捂热了吃。
在姒昊的安抚下,虞苏睡去,他没听到姒昊在他耳边的喃语。这位原本不信神明的男子,一直在祈祷他安康,向山神,向当地戎人的草木山川的神明祈求。
也许神明听到了姒昊的祈求,第二日雪停,虞苏的烧也退了。
十七人待在一个山洞里,姒昊对虞苏的照顾和安抚,众人看在眼中。人们或许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设身处境去想,这样不离不弃的情感,在艰难旅途里尤其难能可贵。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在雪地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商队远去,在阳光明媚中,消失于林地。
阳光普照的昆戎之地,白雪皑皑蒙上远处的山峰,一望无边的平原,树木青葱如春。这里是戎地里最好的一块土地,富饶,肥沃,可以种植,可以放牧,适合渔猎。
戎人不只是以放牧为生,他们中的许多部族,也热衷农事,有的部族则专以捕鱼为业,因地制宜。来到昆戎,姒昊和虞苏发现它并不那么陌生,这里有农田,有屋舍,有水井,也有泥土夯筑的城墙。平直的土道上,昆戎的马车驰骋,驶往城门。
昆乌戈带着商队驻扎在土城外,他告诉姒昊,土城里住着昆戎的首领昆吉金。如果姒昊想在昆戎住下,那么必须得到昆吉金允许。
旅途上,姒昊和昆乌戈交谈过几次,谈过他们戎王通行牌饰的由来,自然也谈及他们想去规方。
此时已是寒冬,未知前方的情况,姒昊不会贸然前往规方,他需要在昆戎居住段时日。不说打探前路,他和虞苏也需要休息。
“还请领队帮忙引荐,必有重酬。”姒昊向昆乌戈请求。
“我带你们过来,不会让你们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们准备一下,我带你们过去。”旅途的相伴下,昆乌戈对这两位跟随者或多或少给予照拂。姒昊和虞苏留给他不错的印象,他待他们也义气。
所谓准备一下,是准备进献的物品。姒昊和虞苏懂得,你初来乍到,别人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允许你在此居住,并罩着你。常年的内部战争,戎人对不同部族的人,还会掠为奴,何况是外族。
姒昊和虞苏沐浴更衣,整理仪容,他们仍是穿着戎人衣服,佩戴戎地的武器。他们将从缗地携带来的丝帛被尽数取出来,跟随昆乌戈进城去谒见昆戎的首领昆吉金。
按秉叟所言,他当年见到昆吉金时,这人正直壮年,此时已该是个老人了。人们生年不满五十,幸哉他还活着,还有秉叟的一份情谊可以传达。
土城的规模很大,里边的建筑低矮,都是木骨泥房子,不事修饰,朴实无华。在土城正中,有一座宏大的四方土屋,墙体刷白,整洁而庄严,那便是戎首昆吉金的住所。
昆乌戈见过数次昆吉金,和这位昆戎的首领颇有交情。他领着姒昊和虞苏前来,门口的守卫自动放行。前往昆戎的地盘,这一路虞苏时不时的发烧,他病了,他硬撑着挨到昆戎,从未在旅途耽搁。
他脸色苍白,宽大的斗篷,罩着他瘦削的身体。姒昊一路护着他,执着他的手,他心里清楚,必须得在昆戎获得现成的居所和一时的安宁。他的小苏,不能再折腾,漫长而艰苦的旅程,实在让人精疲力竭。
步进昆吉金的居所,发现它富丽堂皇,外头的白朴,只是一种错觉。昆戎富裕而强大,他们冶炼金属,制作最精良的武器,通货四方。他们的大贵族累积大量的财富,浑身金饰璀璨。
端坐在席位上的昆吉金,是个很强壮,矍铄的男子。他灰褐色的发上,戴着一个金饰,金饰上坠着一只猛禽。他的耳朵上垂着一个粗实的金环,比任何戎人的金环都来得精美厚重。他穿着一件皮制的斗篷,斗篷上镶嵌金属质地的金泡,一枚硕大的玉石别针,别在斗篷上。他的斗篷如此的宽大,以致将他魁梧的身体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宽大的手。
昆吉金听着昆乌戈的介绍,漫不经心扫视姒昊一眼。洛姒族,在他听来,已是一个悲惨族群,沦落为比奴仆可悲的境地,早不是当年生活在帝邑高傲又矜贵的族群。
昆乌戈的介绍结束,姒昊和姒昊上前,向昆吉金行礼。他们行的是戎礼,很是恭敬。这两人入乡随俗,一身戎服,还会说戎语,这点在昆吉金看来:对方很懂得礼节,不招人厌烦。
“把牌饰递上来,我看看。”当年他确实赠送虞国秉臣一件牌饰,但他不相信这两人真是从虞地过来。太遥远了,近年来,连子族都不大到昆戎来。
虞苏执着牌饰上前,呈现给昆吉金。昆吉金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看到它,他冷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一丝温情。他抬眼对上虞苏,他用大河地带的语言问:“祁秉还活着吗?”
秉叟,本是祁氏,虞苏知道,他点了下头,拱手回道:“他还健在。”虞苏这句说的是虞语,在昆吉金听来,倒是引人追忆。
他当年还不是昆戎的首领,受父亲差遣前往帝邦,祝贺帝向登基。在帝邑,帝向赏赐他美玉,并视他为座上宾,他由此和秉叟同席,两人交好。一眨眼,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这两位远来的客人,今日站在他跟前,提起这一番旧情谊。
“你是他什么呢?”昆吉金端详虞苏,见他带着病容,嘴角却有笑意。他觉得他有秉叟的风骨,温雅而又柔韧。
虞苏如实告知,他只是和秉叟一样都住在虞城的虞人,秉叟知晓他们要前往规方,要经过昆戎而赠送他们牌饰。虞苏这样的答复,显然让昆吉金不满意,他的目光移到姒昊身上,等待这人给他一个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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