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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如被抽尽最后的希冀与气力般,陶青绀颓然俯下身来,五指紧紧在那帕子上攥出深痕,一任窗外雷鸣雨骤,仿如整个天地再与自己无关。

山中的黑夜很漫长,那场暴雨下了很久,他也静静在那房里跪了很久,不言不语,无喜无悲。再抬头时一道闪电正映在面目之上,但见眼眶周遭水痕未干,不知是雨是泪,而瞳中神色冷冷,昔日温润已不复。

不知为何,虽当中隔着数载时光,云濯竟有一瞬间觉得,陶青绀此刻的眼神同当年自己临上云崖而一把火烧掉观雪居时如出一辙。虽表面平静,实则尽是绝望至极后的喜怒皆无,是心内最后微光也灰飞烟灭后的万劫不复。

终于,须臾之后,幻境中的少年护着珍宝似的将那手帕揣回自己怀里,那动作虔诚而平静,一如当年假山小池边初见伊人时的轻柔儒雅。

然后,待窗外终于雨声渐歇时,敞开的门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尚在懵懂年岁的宁攸抽着鼻子向室内跑来。

小团子此刻亦是全身湿淋淋,怀中正捧着一方不知从哪弄来的锦盒踉跄前行,陶青绀见他步履艰难匆忙将人扶住,哑着嗓子关切道:“小攸,夜深露重为何来此?”

“呜,陶师兄……”

宁攸扯着袖子抹了两把泪,哽咽道:“我听他们说姐姐出事了。可我不信,因为,因为姐姐分明前几天还托我转交给你东西呢。”

陶青绀神色一滞,低头看向他怀里的锦盒:“是这个?”

小团子点点头,一把将之打开,当中精致小点样式各异,香气扑鼻。

宁攸解释道:“这,这是姐姐几日前所做,呜,说是为了偿还你当年赠她糕点果腹之恩,可近日姐姐不知为何闭门不出鲜少见人,才,才只能托我带来给你了。”

此话落时,陶青绀才是彻底怔住,良久才终于伸开颤抖的双手,连同满脸泪水的宁攸一起死死揽在怀里。

“……陶师兄?”

忽然被紧紧箍住,小团子不明所以。

“小攸,你姐姐睡着了,怕还要睡很久。”

十指在团子的破旧衣衫上攥出褶皱,他仿佛要将那孩子融入骨血,怔愣望着窗外的雷鸣电闪,又望着宁攸怀里半开的锦盒之盖,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但不必担心,从此师兄便是你的亲哥哥,定待你如姐姐般一样好。”

翌日朝阳初升时,宁雁之事终为人所知,但因出身微寒又是自寻短见,那姑娘的死无人关心也无人怜悯。甚至,不知是不是因吕印彬暗中吩咐了息事宁人,当年于陶青绀与宁攸而言,寻副像样的棺材竟都成了不可及之望。一连数日求告无门,屡屡碰壁几遭白眼,只得在尸首将烂前匆匆找来草席一裹,葬于云崖宫山脚,聊作祭拜之所在。

哄走了哭得眼泡红肿的宁攸,陶青绀独立于无字木牌之前,风萧雨瑟,好生寂寥。须臾之后,又将那默写了一半的药方撕至粉碎,捏诀施法任黄土之下生出几缕幽光。

那法诀不算罕见,无非是仙门弟子用于延缓死物腐朽的驻时之术,想到今日窗外寻他们的那具人形傀儡,云濯终于渐明前因后果,兀自一叹:“看来,是当年宁雁之死彻底粉碎了陶青绀的希冀,所以而后他自暮生处习得机关术后,便索性将那姑娘做成傀儡常伴他身侧,以求弥补遗憾了。”

“可是生死之事在心中留下的痕迹,真的能弥补么?”

许是也被这番景象引起思量,司徒凛摇头道:“心智未成时遭此变故,敬与爱皆成空,之后独活的余生除了报复,我竟想不出他还能做些什么。”

这番话明在说陶青绀,却亦像是司徒凛的自嘲,想来这三年间的生生死死,再加上如今进退两难的境遇,云濯只觉心下微痛,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过去的都过去了,莫再多想。”

司徒凛与他十指交握:“嗯。”

云濯忙又宽慰道:“如今我们既阴差阳错撞上了宁姑娘,这幻境所现离归离潭之事也越来越近,待真相大白之时,离兄那边定能破除僵局的。”

话音未落,眼前之景果已再度变化,深林阴郁潭水幽幽,一袭水红身影翩飞高跃,极巧妙地穿过各处封印而直达潭前,木质双手无惧于鬼气与术法,捏诀稍加庇护,几乎瞬间便将一物打捞而出揣于怀中,旋即又拂衣远去,不留下丝缕痕迹。

“原来如此,真的是她。”

至此七年真相终于大白,司徒凛恍然道:“先前我只道此处蹊跷所在,便是宁雁已死而陶青绀那些时日又未接近归离潭。如今看来若是他隔着重重山水演上这么一出牵丝之戏,倒真能把一切解释的通了。”

“《机关精论》中的确有以磁撵共念力远程控偶之法,只不过此术颇费心神,一般不到迫不得已也无人会用。”

闻言,云濯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旋即又想到什么般眉头一皱,疑道:“可凛兄,虽说这信物乃陶青绀所盗,目的又是为嫁祸他人做准备,可离兄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纵害我二哥还能勉强说是机缘巧合,这陶青绀又何必多此一举写下信笺诱他来助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还有,当初我们能查到宁雁这条线,便是因那名册之上写了她的名儿,而诱离兄前往归离潭的信之笔迹显然亦是这位陶宫主效仿宁雁所致。但既是要行报复之坏事,搁一般人在半途之时必应小心翼翼藏着掖着,他却为何要明目张胆留下宁雁的线索?纵然这姑娘已是死人,难道就不怕别人细究之下查出蹊跷来?”

“他为何诱我师兄之事我亦不明,或许是为私仇,或许是因妒恨,又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这只怕唯有与他对峙之时方能问出了。”

司徒凛道:“但为何要刻意留下宁雁之事,我或许尚能理解。”

云濯抬眼望他:“嗯?怎么说。”

司徒凛道:“这么说吧。其实发出那封检举炎毒殿的密信时,我也很想署名为‘天狼君云濯’。”

此语甚为莫名也听得人一惊,可到底相处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人天马行空的歪心思,云濯稍加细思后便觉有些道理,渐渐领悟其意:“你是说,这是陶青绀在报复达到一定目的之后的炫耀……”

司徒凛点点头:“宁雁当初死得冤枉且很快被人遗忘,好生憋屈又好生无奈,陶青绀步步为营,便是为报家人与故人之仇,不作此举难以发泄。何况当初那弟子名册上的人员众多,我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怀疑到一人头上。而他当年虽表面无甚波澜内心却已疯魔,大张旗鼓留下宁雁姓名以震慑知情者,让他们回想起当年害死的一位姑娘,做过的一段亏心事,这也并非不可能。”

“竟是这样么。”

这推断虽听来难置信,内中却自有一番逻辑,想来司徒凛倥偬的三年之间和蓄意报复许久的陶青绀间还挺有些共鸣。云濯只得暂将此惑放下,又疑道:“那我还有一处不解,他既费尽心思盗了信物准备嫁祸他人,与他有仇的又是吕印彬,却为何偏要害白兄一家?”

司徒凛摇头道:“莫忘了,他恨的可不止吕印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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