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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写书,是为了扬名天下?”

蒲松龄闻言愣了愣,思忖了片瞬后,低垂的眼皮忽又抬高了些。蒲松龄的眼神晶亮了许多,用文艺范儿的说法来说,便是“眸中迸出了对理想的无尽追求”。

一扫之前的阴郁,蒲松龄敲了下桌子,道:“我写《聊斋志异》,便是为了书出心中所想,无所谓扬名不扬名。”郁气一除,蒲松龄脸上的苦色也不再那么明显。蒲松龄拿起筷子握在手中,看他拿筷的姿势,不像是握筷,更像是执着支舔足了墨的笔,似在下一刻,蒲松龄便要挥毫一番。

樘哥与我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什么。

此刻,蒲松龄能够解开心中郁结,兴致盎然的去追求所好。但等蒲松龄再被俗世束缚时,他的追求,于他而言,带来的,便不仅是一味地欢欣了。所好,有时恰恰是痛楚的来源。人,若是没有所好,活的或许会更轻松一些。

但……

我瞅着自觉失仪,不自然的将筷子从半空中转了个弯儿,夹向离他最近的一盘菜的蒲松龄,又觉着,人若是没了所好,自也就不会懂得,所好带来的极致欢愉。

偷瞥了眼给蒲松龄添酒的樘哥,我觉着,我的所好,就是樘哥。

蒲松龄被樘哥的话一点,算是彻底的将他对《聊斋志异》那半遮半掩的态度掀了去。《聊斋志异》,确如蒲松龄先前所说,是他的得意之作。

也不用我带话题,蒲松龄自觉的就说起了《聊斋志异》中的具体内容。《聊斋志异》中有小五百个故事,我看蒲松龄的意思,是要挨个的跟我和樘哥把这些故事捋一遍。且不说蒲松龄能不能记全这些个故事,就说蒲松龄单说那些他记住的内容,也不是一晚上能说完的。

等蒲松龄不顾夜色深沉,讲完一个女尸半夜诈尸接连杀了三人,又对剩下的那个活口穷追不舍的故事后,我连忙止住了蒲松龄,不想再接着听蒲松龄讲鬼故事。

给蒲松龄夹了筷子菜,我变着花的问道:“先生写的异事,都是些与鬼怪相关的事情?”

“也不尽然,也有写人间奇闻的文章。”蒲松龄说罢看了我一眼,接着道:“说来也巧,其中一篇的人物,恰与小友你同名。”

和我同名?

蒲松龄将《人妖》篇给我讲了一遍,我听着通篇出现的所有人名,实在是没从里面听出个王奕析来。蒲松龄讲完捋了捋胡子,跟我解释道:“这里面的王二喜,本名当为王奕析。王二喜,不过是他的化名。”

王二喜的真名,是王奕析?

第57章农人

14

蒲松龄见我和樘哥都对《人妖》篇有不小的兴趣,索性没再讲旁的故事,而是把《人妖》篇的来龙去脉,摊开了给我和樘哥讲了讲。

“这也是前朝的事了,以讹传讹的,里面定有不少的误传。”蒲松龄抿了口酒,把他听来的王二喜,亦或者说王奕析的事,详说了一通。

那个和我同名的王奕析,上面还有个哥哥,那人的名、字为何已不可考,只知道这人化名为王大喜,并跟着臭名昭著的骗-奸犯桑冲学习过男扮女装的法子和各式女工技艺。习得之后,王大喜即开始了他的骗-奸生涯,直至桑冲事败,供出了曾跟他学过下三滥伎俩的王大喜,王大喜这才被捕。

事情讲到这里,恰能与《人妖》篇中,骗-奸团伙落网,唯一漏网在外的王二喜,被朝廷张榜缉拿的时间点对上。

我顺着蒲松龄的话接着往下听,不成想,接下去的发展,与《人妖》篇中的发展,完全不一样。蒲松龄深吸口气,一口气卡在喉中似是噎的他说不出话来,等了良久,蒲松龄才把话说了出来。

“王二喜,是被冤枉的。”

没等我发问,樘哥率先问出了我心中所惑。“那先生写的王二喜辱过十六位女子的事……”

“假的。”蒲松龄砸吧了下嘴,道:“哪怕真有其事,也已过了数百年。百年前的旧事,哪又能被如此精确的流传至今?况且,”蒲松龄的视线从我与樘哥之间转了一圈,意有所指道:“那王二喜,同两位一样。”

王二喜深知王大喜做的这事,早晚有天会连累到自己,便提早跑到了东昌避难,只是他千躲万藏,终还是被牵连进去。

“马万宝在王二喜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终了。”蒲松龄感叹了句情深不寿,随口又提了句马万宝的事。“马万宝的家世,听说很不错。”

一个人渣遇见渣攻被虐身虐肾的故事,到了现实中,成了苦命小情侣有善始没善终。我听完蒲松龄讲出的现实版,张了张嘴,没头没脑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小友还听过别的……”蒲松龄的话说到一半没再继续说下去,他轻咳一声挪开目光,道:“小友也是性情中人。”

15

好好的饭局,被我这个性情中人失了禁的眼泪给冲的不得不草草终止。我捂着肿成俩核桃的肿眼泡,坐在院里思考人生。

平心而论,蒲松龄讲的那对小情侣的爱情悲剧,惨虽惨,但也不至于让我哭成这熊样。甚至于,在蒲松龄还原事实真相时,我脑子里连点儿画面感都没有。

平平无奇。不过尔尔。比这更惨更赚人眼泪的事多了去了。刚发表完听后感,我这眼泪就泄了洪。谈不上感同身受,也说不上撕心裂肺。更多的,是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锐痛与钝痛模糊了边界,被割的那块儿肉要落不落的连在皮上,扯的余下的部位,生疼。

樘哥扯开我捂在眼上的手,拿来块儿浸了冷水的湿毛巾敷在我眼上。冰冰凉凉的触感透过眼皮渗进了眼中,好算是解了之前的灼热感。将沾上了热度的毛巾翻了个面,我凭感觉把脸扭向樘哥的方向。

“蒲松龄呢?”

“睡了。”樘哥贴在我身边坐下,顺手帮我扶住了毛巾。

已有早冒出头来的新蝉附在树上鸣叫,远处间或响起一两声蝉鸣,复又溢散在簌簌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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