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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队体能训练量惊人,南瓜们每天要跑的路比他们在原部队三天加起来的都要多,跑到吐是正常,跑趴下的人也不在少数。尤其在烈日底下,中暑倒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27躺在医疗车里打点滴,没有力气挣扎,就理直气壮地闭眼睛睡觉。遭受了同样境遇的还有另外三个战友,同样安静地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一瓶水滴完,卫生兵来拔针头时,27下了地,既然能爬起来了,就没有理由再躺着。卫生兵拉他不住,他有些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虚软的腿脚一下子还没能缓过劲儿来,眼看着又是一个磕绊。其他人还在跑,他喘了口气,站起来,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定睛一瞧,居然是屠夫。他甩了甩手臂。齐桓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没有点情绪地问他,“能行吗?”

“死不了。”

大家跑到他跟前,他看见了队伍末尾的39和42,42看起来情况不错,39差一点儿。他们也看见了27,27更大力一点甩胳膊,齐桓松手,27头也不回地加入到跑步的队列里去。齐桓收回已经空了的手掌,背到身后,目光追随着那队狼狈到家的南瓜。

人在逆境,最信任的往往就是跟自己一样身陷同一个逆境的人,那完全是在潜意识和自我保护思维下所做出的决定。

☆、第6章

天空是灰色的。在从机场进入市区的出租车上,拓永刚注视着窗外灰色的云层像凝止不动一般悬在高高的灰色天空上,天空融成一大块的灰。

刚才司机师傅问他去哪里,他怔了好久,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太原这个城市,他不曾踏足,完全陌生,放在从前,他甚至没有来太原的理由。完全没有。可是现在他就身在太原的灰色的天空之下,齐桓,是他来太原的理由。是这样没错。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飞机上他连一口水都没喝,唇上的皮肤干得有些发硬。袁朗给的地址从脑海里跳出来,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去XX路。”

路上的景物争先恐后似地掠过他的眼前,与中国其他城市一样,这座古老的城市也在飞速地发展,城市格局逐渐地规范化和模式化。这就是齐桓出生长大的城市。拓永刚惊异于自己的平静,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竟然是那样的平静,不悲不喜,像麻木了一样。

“小伙子你要在哪儿下车?”拐进拓永刚所说的街道,司机师傅就开口问他。这年轻人从上车就开始魂不守舍的,若是自己不问,恐怕他就是开着车兜上几圈太原,他都不会主动说一句话。

“到了?”

司机耐心地说,“你要找的街到了,可你要在哪儿下车呢?”

拓永刚这才定睛看着车外,车速不快,司机靠路边慢慢行驶。他突然看见前方一幢黄色的楼,上面写着“7天连锁酒店”。他说,“就前面那酒店吧。”

付车费,下车,他礼貌地道了声谢,这才提着简单的行李进了酒店大堂。很快地办理了入住手续,他拿了房间钥匙上楼。单间的窗户对着街道,他一拉开窗帘就看见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这是一天里的交通高峰期,几乎所有的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工作的地方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行李放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就一个提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除衣服以外什么都没装。房间里有个小冰箱,他打开了,从里面拿了瓶水,喝了几口。他不渴,但是干燥的嘴唇提醒他,应该关照一下身体的需求。背转身,他顺势坐在冰箱上的矮柜上,胸口鼓起,深呼吸一口气。房门钥匙的钥匙圈套在他的右手食指上,钥匙圈上挂着一块绘有酒店标志的塑料牌,“太原店”三个字再一次地提醒他,他现在身在何处。

天渐渐黑了,他陷在昏暗的暮光里,如同一尊塑像。

拓永刚细想起来,齐桓的死他原来一直都有预感。那些日子他总是莫明其妙地睡不好,常常在睡梦里被梦魇惊醒,他最常做的梦就是荒野,寸草不生的荒野,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深彻的孤独和绝望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渗到骨子里。他在梦里还总是不停地在奔跑,似乎在寻找一条路,或是某个人,但他总是找不到,无数的荆棘和坎坷不平的道路,沟壑、拐角挡在他的面前,他跑跑跑,不停地跑,不停地找,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头……他带着一身冷汗醒来,又浑身冰凉地睡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惊醒的刹那,心跳狂乱不堪,这时在他脑子里出现的人总是齐桓,他强烈地渴求齐桓的笑脸,齐桓的体温,齐桓的拥抱。他以为自己只是太想齐桓了,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之所以如此想念,是因为他将要失去。

抬手擦了把有些僵硬的脸,拓永刚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透了。把手里的水放到矮柜上,他打开了灯,房间里没有时钟,他只得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出来。上飞机前关了手机,到现在都没有再开机。

8:17。

挺晚了,有未接电话,家里的号码,也许是妈妈。他从部队出来,家里肯定会收到消息。

拨过去,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人急急接起,“喂,小刚啊?”

“妈,是我。”

“你上哪儿去了?”

“我在外地。”

“出去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啊?”

“出来得有点急。”拓永刚喉咙有些发哽。

“吃饭了吗?”

“呃,我……吃过了。”

“你没什么事吧?”

“妈你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

拓永刚嘴里应承着,左手轻按着胃部,胃有些不舒服,他没有胃病史,所以他能肯定这多半是精神因素引起的胃痛。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以缓解不适感。妈妈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拓永刚把手机丢在桌上,长长地吸气吐气,胃似乎好受了些。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去,趴着。不想吃饭不想动弹,他除了想趴着就什么都不想做,好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他把额头垫在手臂上,一动不动。

他一向都是任性的,不是吗?

齐桓抄着手倚在窗边,他保持这个姿势最少也有3个小时了。屋里没有开灯,但没有陷入绝对的黑暗,从窗外涌进来的灯光将房间里的东西照得依稀可见。拓永刚头朝里,一动不动在趴着,齐桓能感觉到他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愿意动弹。这家酒店离齐桓家不远,以前是幢烂尾楼,丢空了好多年了,没想到被人盘下来做了酒店。齐桓整个人都压在窗帘上,当他抬起脊背时,那轻薄的窗帘依然纹丝不动。他走到床边,坐下来,拓永刚的衣服边卷着,后腰露了一段,差不多是尾椎骨这里,脊椎沟深深地凹陷下去。齐桓徒劳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扯不了。想不通为什么小时候怎么听了那么多鬼压床的故事,他都坐在床上了,那人都没有一点反映。看来长辈的故事都是靠不住的。

齐桓死心地把手轻轻搭在拓永刚腰上,劲儿使得重了,手会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拓永刚的肩胛骨微突,肩背宽阔平坦,腰身并不粗壮,屁股紧窄,抱着感觉真是好。齐桓是真的舍不得拓永刚,他的刚子,说句掏心窝的话,齐桓爱他的人,也爱他的身体。那滋味真是销魂蚀骨,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像他这样和自己合拍的人了。齐桓说过他为他疯狂,他狠狠地要他,有时甚至是粗暴的。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积蓄在心底的情感就如同厚厚地壳下流动的岩浆,炙热滚烫,似乎唯有那样做才能释放出那股骇人的能量。他咬他,齐桓心甘情愿地承受,就像他心甘情愿地接纳自己。

齐桓从心底里奢求能跟他一辈子过下去,齐桓不会酸倒牙地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估计他要这么说会被人暴揍一顿。那小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他差,可是很舍得下重手的。可人算不如天算,齐桓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早就死了,于是,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拓永刚活动了一下手臂,侧着脑袋垫在手臂上,两只眼睛在黑夜里眨了眨,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的倦意。齐桓也趴着,跟他面对面,酝酿了一下,齐桓露出了个笑脸,“怎么不睡?嗯?也不吃饭。变仙啊?”

拓永刚乌黑的眼睛又眨了眨,齐桓一动不动。拓永刚“盯”着齐桓看了好久,那双晶亮的眸子渐渐地黯淡下来,眨眨眼,他翻个身仰躺着盯着天花板。明天要去齐桓家,他没有见过齐桓的爸爸妈妈,仅仅在齐桓的钱夹里见过一张照片。听齐桓说他的爸爸在工厂上班,妈妈没退休前是街道办的。为这个,齐桓还开玩笑说,他们两门不当户不对,他攀上高枝了。这年月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拓永刚踢了他一脚,齐桓哈哈笑着把他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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