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荆雨就难耐地打断他道:“我疼得受不了……真的撑不住了……”他心灰意冷,只觉得就要离开这个人间地狱,真是太好太美妙!
陵珑偏过头,君子端方的面容闪过一丝不忍,他淡淡道:“什么事?”
“我的伤,有多重……不要告诉……主人,好吗?”就当做,他顾念着与裴澜之的最后一点亲情。
那个他从小亲手养大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为他的故去而难过,但难过也好,无情也罢,他只想在最后的日子为自己保留一丝尊严,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
陵珑沉默片刻,“能瞒住吗?”
“可以的……”荆雨惨淡地笑了笑,“不要让澜之担心,以后,就把他交给你了……”这些伤痕让人触目惊心,无论是谁看过后都会知道有多严重,但他是梧吹剑啊,是永不会受伤的梧吹剑啊,裴澜之会相信他的,他努力一点,在离开之前,至少,让他的外表,恢复得体面一点。
“你这样……真的好吗?”陵珑蹙着眉,似乎并不愿意撒谎。
“我答应过……丽娘……澜之,是她……唯一的孩子……怨恨的话,也没有办法,我……就要走了。”他走了以后,就再不会自责,怨怼。
陵珑沉默,久到荆雨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他才道:“如果你没有办法从始而终地守护他,那在一开始就不要纵容他,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可恨又可怜……”
陵珑走出寝殿后,被裴澜之拦在门前询问伤情,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勉强,“以梧吹剑的自愈能力,应该会……”
“那就好!”裴澜之没能察觉他的不对劲,话听一半就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知道,荆雨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陵珑默然地行了一个礼,告退后离开了。
荆雨不愧是与裴澜之相依为命一路陪伴的人,他太过了解裴澜之,裴澜之尚且年轻,有时候根本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预想,他不是想不到,他只是习惯了荆雨的顽强,习惯了放纵,习惯了侥幸。
裴澜之知道荆雨的自愈能力一向很好,虽然他从未见过他的荆雨哥哥受这么重的伤,他惶恐万分,甚至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狂躁感催使他向东瀛男人寻仇!东瀛男人的尸首没有在庭院中被发现,跑了!他派了人去追缉东瀛男人的下落,什么矿山,什么宝剑,都通通见鬼去吧!包括向他隐瞒实情的十花一字,他要把他投入熔炉,炼成铁水!
他气得咬牙切切,但他知道,荆雨终究会痊愈,会好起来,会原谅他,原谅他的任性和伤害。
这件事不是他所希望的,将梧吹剑作为交换只是暂时,他原本单想要试一试东瀛男人的刀剑,还有获得海外亟待开采的矿产,东瀛男人却提出用梧吹剑交换,梧吹剑是一把没用的破铜烂铁人人皆知,他才动了心思,并提出要求——东瀛男人必须住在邺城,限制活动范围,确保东瀛男人不会私自将梧吹剑带走。
他不是真的要抛弃荆雨……
希望他的荆雨哥哥快一点好起来,不要生他的气,就像以前一样,守护他,跟随他,依靠他,包容他。
那些对于荆雨无能的怨怼,在这一刻,根本比不上他的伤心和恐惧。
他想,他是在乎荆雨的,他没有他想象中的讨厌他。
作者有话要说:裴攻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荆受下线了。
荆受受是一个很好的剑灵,裴攻喜欢陵珑的君子端方,但其实是因为陵珑有荆雨灵魂的影子,重诺守信,不燥不显,离得太近,反而看不见。
而荆受受的前世,签了主仆契约,不死,就只能继续守护裴攻,但他实在失望,又很痛苦,就选择下线了。
第49章说实话
回人皇寝殿休养的第十三天。
荆雨身体表面的创伤基本已经结了痂,他几乎用光了残余的全部力量来做这一件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内脏严重衰竭,但表面上却像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一一化作鲜活的红斑,如当初裴澜之在东瀛男人那里看到的一样。
因为格外期盼能够从人世间解脱,他的心境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被东瀛男人虐待时,他对裴澜之又怨又恨,失望透顶,现在回了人皇宫,他反倒一切都看淡了,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裴澜之说话,给予裴澜之简短的回应。
毕竟,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没爹没娘,很可怜,但他真的太累了,往后裴澜之会变成什么样,和他再无干系了。
与荆雨的看淡相反,人皇陛下没有介意自己的寝殿被占用,甚至在荆雨提出想要回到自己的院落以后,还命人把那处破旧得仿佛柴房的地方拆了,将荆雨的家当搬进了他的寝宫。
荆雨身无长物,粗布打的背包里永远只有一瓶灵草膏和一个布虎头玩具。
裴澜之拿着手中的布虎头,望向与他的寝宫天差地别的破败房屋,在周围的琉璃亮瓦,金璧高粱的映衬下,仆人房陈旧得呛人,他头都抬不起来,心里很是愧疚。
他对梧吹剑缺失了太多关注,他的荆雨哥哥却还一直保留着属于他的物品,哪怕只是一个破旧的玩具……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把他交付给了自己唯一的剑灵,就是梧吹剑荆雨,那时候的荆雨,化形后也不过少年身量,带着还是孩童的他,一路磕磕绊绊,艰难地过活。
有一次,他们去到金陵,他看见别的大户人家孩子在玩一只颜色鲜亮的布老虎,心中羡慕,一直盯着看了很久。后来,不知道荆雨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粗制滥造的布老虎,试图哄他开心。
他见那布老虎做得粗糙,气得当即就把它摔了,再不搭理荆雨,没想到,夜晚,借着破庙取暖的篝火,荆雨拿出布虎头,开始绞尽脑汁地缝缝补补。
荆雨以为他睡着了,他却一直在偷看,哪有人的针线活可以做到这么差?缝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他心想,会不会那不是一只老虎,而是一头猪?
噼里啪啦的柴火被烧裂的干响,带来夜风下的温暖。
老虎猪伴随着他渡过了最胆怯的童年,等到他长大,有了别的喜欢的物件,他就把这只丑八怪忘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玩具简陋而大发雷霆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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