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隐与宁安长公主除家宴外并未单独见面,只知道她是白修泽的同胞姐姐。果然,一家人说话都这样不客气。
不过他已习惯了被宫中人轻慢对待,只好言回答,“是。”
长公主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嫌恶之色,拢一拢身前的披风,仿佛生怕连披风也沾到他一般,“既然惹人嫌就少出来走动。叫人看见岂不惹人厌烦。”
白修隐在他们面前向来是恭敬的态度,他乖巧答道,“长公主教训的是。”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长公主倒讨了个没趣儿,哼了一声从他身边昂头走过。还没走出几步路,又听见他说,
“听闻今年春天父皇会为长公主凤台选婿。修隐祝长公主选得如意郎君。”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停下脚步却未回头,柔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再怎样的如意郎君,也与你一介质子无关。”
白修隐笑了笑,任由她骄傲离去。
回到宫里,却发现一向温柔的母妃眼神有些不寻常。她风一般朝他扑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锋利,有带着不可名状的激动,“哪儿来的!”
白修隐看到她手中拿着那柄宋行安赠与他的青龙剑。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被她一声尖利的叫喊所打断,“这剑哪儿来的!”
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突然染上了狂热的光,如同是失心疯的病人。白修隐有些担心,试探性地喊道,“母妃?”
她却依旧拿着那把剑,三两步冲到白修隐面前,疯狂地摇着他,只一直重复,“这剑哪儿来的!这剑哪儿来的!”
白修隐从未见过她这样,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总是温柔而坚韧的,那双眼睛永远是如死水般的平静。从未像现在这样,激动而无法把控。
“母妃?母妃!”白修隐尝试将她唤醒,这样不清醒的状态让他十分担忧。
白梨散焦的眼睛慢慢重新聚拢视线,她声音仿佛平静了一些,却依旧死死捏住白修隐的肩膀,“修隐,告诉母妃,这剑是哪儿来的。”
白修隐被她捏得微微皱了皱眉,只乖顺回答道“是宋将军送我的,据说是他父亲的战利品。”
听闻此言,白梨仿佛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力气,只喃喃地念到,“战利品……战利品……”
脱力一般颓然坐在地上,剑也顺着手中滑下去,撞在地上碰出叮铃的脆响。仿佛被这声响动惊住,她猛然抱起地上的剑,死死地盯住剑上的梨色剑穗,模样悲恸而哀伤,“战利品……我就知道……她是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样的白梨看得白修隐心中奇怪,“母妃认识这把剑的主人?”
白梨抬起头看他,眼神变得锐利而防备,仿佛眼前站着说话的是个陌生人。兀的,她嗤的一声笑起来,声音如同裂帛,
“我不过歌姬出身,哪里认识什么将军。”
白修隐在她脸上从未见过这种笑容,仿佛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深深的无奈,却又想极力将它掩饰下去,似哭不哭,似笑非笑。
她起身,将剑交还给白修隐,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那般淡漠坚韧,即使脸上犹带泪痕,她依旧神色淡淡,仿佛是历经大喜大悲后的漠然,带着看透人生的平淡。
她理了理发疯时弄乱的衣裙发髻,“既然是宋将军赠与你,便好好收着吧。”
随后如一阵烟一般隐在房中。
白修隐不知道这柄剑跟母妃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剑的主人跟母妃有什么关系,但那样激动而惊喜的神色,也许这柄偶然得来的剑,是母妃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将剑好好收了起来,就当是收好了母妃的秘密。
雪渐渐下得大了,孕中的母妃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仿佛不怎么爱走动了,也不怎么爱见人了。
白修隐渐渐发现,她一向坚韧而温柔的笑容下面,隐藏了一抹深深的哀伤。
直到除夕夜的阖宫夜宴,她才挺着愈发圆润的肚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将悲伤的情绪极好地掩盖在温婉的笑容里,即使偶尔会露出那么一点点,皇帝也只当她孕中多思,在她耳边温和劝道,“咱们的孩子,是儿是女我都喜欢。”
更何况这样歌舞升平的日子里,她的那点忧愁的思绪,根本无人在意。
她圆润的肚子的确让大家都觉得会是个女儿,嫉妒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皇帝多子,虽然白梨出身歌姬,可皇帝对她半是怜爱半是愧疚,难保再多个儿子出来跟他们争夺皇位。
至于白修隐,这个向来乖巧又不争不抢的质子,他们从未放在眼里过。
此时他正在上林苑里,拉着他的太子哥哥放炮仗呢。
“哥哥,你去点嘛。”他拉着白修泽的袖子,一副害怕又可怜的模样,缩在他身后,“我害怕。”
白修隐已经长高了不少,新做的衣服让他添了些气宇轩昂的贵气,却是依旧一张小孩脸儿,以至于和白修泽等高的他做出这些举动,竟也不觉得奇怪。
白修泽倒是习惯了他经常这样故作可怜,一边嘴上说着,“蠢货,这都害怕。”还不忘摆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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