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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还有沾染着血迹的布巾,小案角落宣纸上赫然是楚翛的字迹,屋子里还有那人长服草药的香气…那人该是刚离开不久,小医馆里还残留着他来过的鲜明痕迹,秋笙回想那人信中用力稍浅飘忽不定的笔迹,猛然间胸腔一阵剧痛袭来,与此同时,巨大的无力感倾巢而来,几乎避无可避。

他富有江山半壁山河辽阔,世上千万人任他呼之即招之即去,供天下人朝拜时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到如今才觉帝王家不过一张外华内烂的虚皮。

那人受苦受难时他被朝局困于囹圄之中,如今知他一身毒骨,却除了无尽头的等待外无能为力。

他知道他近乎无法自控的表现一定将许留山吓到,从他嘴里出来的事实必然是避开最为锋芒之处的删减后产物,楚翛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终究是再不能得知了。

“多谢许哥,”胸口那口气平下去,秋笙站起向许留山拜了一拜,“小辈还有些琐事要回京办理,恕不相陪,告辞。”

九月份已过去大半,余暑未消,晚间拂面轻风却已然有几分冷意,秋笙赶路赶得匆忙,只披了件单薄衣裳,冷不丁一吹,全身的鸡皮疙瘩竟活活被冻醒了三分,雪千里察觉,脚步顿时一缓,周身没了破风的寒意,立竿见影地便暖和起来了。

他伸手抚过马背上柔软细小的绒毛,轻叹一声。

秋笙来的时机其实很巧,刚好与楚翛从许留山处得到消息前往昆仑山后,再调转马头往京城赶的时间撞得分毫不差。

要说起昆仑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连牛鬼蛇神都要横插一脚的破事,楚翛倒没像崔嵬那般表现得惊恐不已,听着顾嵬语焉不详的一番概括,没等他将详细情况洋洋洒洒地铺天盖地讲上一通,便摆手打断道:“丢了几棵的?什么时候丢的?近几日可否再见到过鬼影?”

顾嵬知道他的脾气,接上道:“不多,顶多三五棵。时间大概是在石榴花开之际。至于鬼影,自从阁主上回清理了那女鬼后便再无灵异,昆仑山中舆论也压得七七八八,大可不必挂心。”

楚翛靠在马背上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挂心?他们愿意嚼舌根倒也无妨。我带回来的书稿,你可曾帮我一一整理过了?”

他在京城呆的时间不算长,只好把别人的一天工夫拆成两半用,半夜三更趁着无人,便顺着夜色干些见不得人的偷偷摸摸的勾当,大白天就老老实实坐在几案前研读古医书,书本理论加之自身平生经验,几本融会贯通下来,到底还是有些不小的收获。

亲手一笔一划成稿,都送回了昆仑山。

见顾嵬点头,楚翛正要一夹马腹抽身离去,汗血马刚刚走了几步,却被一把勒住,他猛地回头补充道:“回去告诉崔嵬此事不必再追究了,硫炭木、皂药菱权当送人就是,再有这样的情况捎信给我报个数目便可,再多的用不着。”

顾嵬听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叮嘱,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楚翛能开口说出这种话来,十有八九是已经知道这盗窃者姓甚名谁了。

知道了是谁,却不拆穿。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楚翛心肠软倒是软,却是不可能忍得下这等祸国殃民的败坏东西。既然不是不想管,那便只能是不能管了。

顾嵬兀自一人呆愣愣地目送着楚翛的背影,想琢磨出来点什么,大脑中却仍然一片空白,那渐渐远去的大爷根本没精力操心他这一点费解疑惑,他前不久刚刚停了剔骨之痛,脊梁骨上到底还是有伤。那附着其上的剧毒侵蚀着他的心力身体不假,但也在这长久的年月里跟他的脊椎长到了一起,当时日夜横在床上挺尸后背不受力倒也罢了,如今骑着马颠簸了一路,只觉那尖锐分明的痛觉竟变本加厉,一时间只能借着马鞍的力缓缓弓下身子,慢慢等这一波剧痛削减些许。

他一面疼着,一面灵台间却清明的很,须臾过后,便对楚筌不同寻常的态度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来。

的确如许留山所说,若是黑烟眼下席卷而来吞噬他的意识,自己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二十多年的相处,他心知楚筌对于这副躯壳的极端渴望,那么执着恶劣的执念,如今却是怎么了?趁人之危难道不是上上之选么?

他这一路走得极慢,晃晃悠悠进了皇城,却正当是午夜时分,舟车劳顿兼之被疼痛消磨了不少精神,抓着面具一把边扯下来,脱力地靠在小竹屋的门框上。

缓了至少有一盏茶的工夫,眼前才渐渐清晰明白起来,楚翛抬头往屋里一看,顿时呼吸一紧。

内室里亮着烛火,秋笙的剪影落在隔断的屏风上,凭空生出些青灯古佛了此余生的寂寥感来。

楚翛明知道自己此行名正言顺,也知那人虽奔赴威州征战好歹也算并无大碍,两厢都说得上是平安归来,他闹不清如今倚在门口愣是不太想进去、心下甚至莫名其妙慌张起来的缘故。

他慢慢起身,轻叹一声,推开了门。

深夜万籁俱寂,楚翛不加遮掩地晃荡过来、贴在门上半天却愣是不进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分明,至少秋笙坐在内室里,是听了个一五一十。

他盯着跃动明暗的灯火,耗尽心神等待对方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都灰飞烟灭了,满心的焦虑不安竟奇迹般化作心平气和的一声低叹,抓紧了桌上的一本折子,目不转睛地盯了半晌,到底一个字没看进去。

说不清究竟是想那人进来,还是不想。

门外人没再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楚翛顶着一头颇有些凌乱的长发,脸色苍白地看了过来,站在黑暗之中冲他一笑。

来历、黑烟、崔嵬阁…他突然间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秋笙把一本被他揉碎了边角的奏折往边上一搁,将烛花一剪烧的更亮了些,看那灯火映红了眼前人轮廓分明的脸,低笑一声拢住了他的肩膀:“可想死我了。”

楚翛顿觉方才发的那一通不明所以的心慌病简直不可理喻,正要接话,秋笙原本在肩胛骨上的手突然往下一滑,整片后背顿时火辣辣烧了起来。他回身将对方的手腕一扣,却实在没忍住一声轻哼出口。

隐隐有血迹透过他单薄衣衫渗出来,秋笙轻轻抽出手来,趁楚翛不察,一个飞快的擒拿便将他脸朝下地放倒在身后的床榻上,没等楚翛回过神来挣动几下,指尖捏紧轻薄的布料就是狠命地一撕。

当真是听故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秋笙此时只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粘连在衣裳和皮肉伤黏稠的鲜血简直像是一把烈火,硬生生将他的神思理智都烧没了,上前阵杀千百敌军的万岁爷此时竟像是晕血一般,那人花白染血的后背登时变作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挺挺捅进了他的心口,一时间竟天旋地转起来。

楚翛被偷袭了一回,只好认命似的趴好了任人观赏了片刻,见秋笙好半天没反应,便扭头笑道:“秋爷,您这是什么癖好?”

他一开口,秋笙便变了视线对准他的眼睛,本想装凶,却实在没那个本事,憋了半天的气,轻声问道:“疼不疼?”

“疼,感觉骨头被磨没了一半,”嘴上这么说着,他却仍是含着笑,“你不是去威州军营了?眼下抽的出身回来,仗打赢了?”

眼看着他这是要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秋笙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他两眼,便乖乖地到边上取了块干净布巾替他收拾伤口:“邓七这个人跟拉图很不相像,耐心十足,阴招损招又多,常常乐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能跟他讲道理。这棒槌现在正把西北军当狗溜着打,这么个消耗方式折下去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我平生最恨持久战,又实在不想被当成狗耍,京城中还有政务,井然毕竟太小…还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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