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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想法一出,瞬间便被驳回。三四百年的执念,纵然他活得本分无法可想,却到底能从中略微摸索出那种刻骨而疯狂的哀怨痛恨,岂是这短短须臾几年便可被消磨干净的?

仇恨放在心里养了太久,到最后便索性将初衷忘记,最初以为恨意不过是种凭借过程,事到临头却觉竟是终点归途,自己竟也莫名其妙起来,不知是对是错。

如同他坚信楚翛必不会死于此时此地,楚筌现下心甘情愿赴死,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

他吸吸鼻子,在刚刚被碰倒的那一摞书中间慢慢翻找。

古籍之中定当有关于前世幽魂离本体存活的记载,他只不过希望能尽快找到,免得再误了楚翛的事。

藏经阁中古籍多如牛虱,姑且不论这惊人数量给查找资料带来的巨大困难,就是那些上古时期曲溜拐弯的甲骨楔形文就够让净然静下心好好琢磨一番,足足大半个月,除了偶尔三两次进屋瞧瞧楚翛那头的情况是否有所好转,竟是整日整夜地蹲在藏经阁里连地方都懒得挪,斋饭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扒拉两口,倒是正好趁此良机减下二两肥肉。

至于几乎亲手放干浑身血液的楚翛,自从那一天清了污血后便躺在床上装尸体。初时恨不得只出气不进气,直到后来情形才慢慢走上坡路,拿红参大补汤吊上的那股神终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总算像是个睡神,而非黑白无常了。

他大爷似的往床上一挺尸,不问今夕何夕,天天靠几碗药汤米粥续命,便是在昏昏沉沉中仍然记着似乎仍有一诺未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念战胜阎王爷不假,却无论如何胜不过自个儿的身子骨,他这副前前后后流了不知多少血吃了不知多少苦的躯体,眼下就是老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也不让这人自昏睡中轻易醒来。

说来是两个月,至此却已是匆匆小半年过去,信口雌黄打白条的楚翛胡诌乱扯出个诺言,虽说未将秋笙全然骗过去,却也着实起到了暂且稳定万岁爷心绪的作用。

这顾头不顾腚的招数劣势和优势一样明显,结局就是心忧四方的万岁爷在首战之时愣是走了神,硬是被南蛮士兵一刀捅在了腹腔之中,竟被下了条吃流食喝菜汤的医嘱。两人远隔千里,倒是颇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双双违背己愿地过起了清心寡欲的和尚生活。

果真不出秋笙几人所料,南蛮萨满川木前些年便是个极难缠的对手,近些时日兵马军械实力皆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整个南大营加上赶来援助的江南亲军之力竟稍显弱势。秋笙和韩建华二人彻夜长谈定下战术,瞧沿海一线暂时无风无浪,便将方久和原南大营火军统帅路充从水师那边调过来,筹谋安排半天,决计寻个时机夜里打伏。

几人围在帅帐里敲定了行军路线及初步作战计划,黄昏光影微暗,韩建华抬头看向秋笙:“子瞻,带火军你还行么?若是不适有路充替你上。”

那一刀是韩建华眼睁睁看着敌军顺着甲胄间隙捅进去的,蛮子下力又稳又准,当即便给捅了个对穿,他几乎怀疑若是没有轻甲服的遮挡,秋笙满肚子的肠子便会当场流个满地。

“好的差不多,这点伤用不着小题大做,”证明此言不虚,秋笙一巴掌拍在小腹上,转而对上韩建华直勾勾的目光,心里了然,“上回是小意外,往后不会了。”

小半年过去,楚翛没给他丁点消息,饶是他定力再好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每时每刻都能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楚翛想象出来一种新死法,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多大点事,他倒是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火军跟着你熟,路充给你当副将就是,方久跟着我,至于带来的兵再跟着战事慢慢走,”韩建华道,“明晚子时,夜袭敌军。”

第64章绝路

江南八郡在寒冬时节仍不显萧瑟肃杀,倒还是一派大好风光。偶尔飘来点毛毛小雪也颇有些断桥残雪的韵味,全然不似威州北境一般冷得骨头尖泛疼。燕雀远渡江河飞来过冬,留于高枝之上筑巢搭窝,倒是衬着一旁欺霜赛雪的傲梅减了几分生气,显得格外孤高起来。

不过它显然孤芳自赏不了多久,只听旁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紧接着,那朵自视清高长在枝头上的红梅便被一把掐了下来,落在一只粗糙的大手上,不过几下搓揉便香消玉殒,只剩几缕散着香的花汁慢慢流下来,粘了他满手。

却是萨满川木。

他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似的辣手摧花,骨节粗大的双手布满暴起的青筋和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近乎残忍地碾过花枝叶脉,向着一旁手拿长刀的护卫哼笑道:“中原人喜欢的便是这东西,你瞧着可好看?”

在南蛮境地之中,专门供来赏色食性的牡丹月季、修身养性的梅兰竹菊多半是存活不下去的,他们生活得简易而粗劣,遇美则常常称其为惑人心智的害物,心肠铁硬久了,一时半会倒也不足以软到能够欣赏冬梅的地步。那侍卫将两只牛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失望道:“属下看着并无特别姝丽之处,想来还是我族栽种的霸王食人花更珍贵俊秀些。”

萨满川木扬手哈哈一笑:“中原人却称此物为美极贵极,岂不怪哉!”

“风情水土养人育人,想必再次环境下成长为人的中原呆子,都不过是些娘气软弱之人罢了。”

萨满川木的张狂笑声顿时一停,他侧身斜了这人一眼,冷冰冰地嗤笑道:“你认为秋笙韩建华都是娘气软弱之人?上回他初次登基诸多事务缠身心绪不稳,加上拉图助阵有内鬼接应,这才侥幸从他手里夺来了江南八郡,除此之外,我从未在韩家兵和秋笙的手上占到过便宜。呆子?那你岂不是连呆子都不如么?”

本意拍马屁的侍卫一着不慎拍在了马腿上,登时被呛得面红耳赤,连忙补充:“族长英明神武,此次料理秋笙不在话下。”

“偏爱弱者,却拿得起最沉重的刀剑,杀的掉最凶残的敌人,这才是中原人可怕的地方…你看不出他们究竟是黑是白是善是恶,秋笙审讯的手段你见识过么?”他明明提出了个问句,却并不给侍卫回答的机会,而是接着道,“简直不像生而为人的手法…单人和多人的刑讯方式甚至大相径庭,这人还善用心理战术,哪怕是个软硬不吃的倔驴,也都会在他手底□□会到生不如死是个何种滋味。你瞧瞧他平日里的样子,猜得到么?”

这个问题纯属送分,侍卫抓紧时间大幅度摇摇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秋笙便是这类人。”

他似乎还想趁机给这初出茅庐的小护卫上几课,却见帐外有人靠近,离得近了,竟察觉是军师,连忙挥挥手将小护卫打发了。

“族长。”军师抱手简单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您的猜测果真没错,秋笙韩建华计划明晚夜袭,甚至连死士军统帅方久和路充都调来支援,这阵势想必必不在小。”

萨满转动着手指间的小银戒:“这两人与我乃是宿敌,对彼此的战术都再清楚不过…即刻集结四方将士,打他个反夜袭!”

他口中所说四方全军,乃是集合了江南八郡驻守兵马与拉着南大营满江南乱跑的前线军的全部兵力。料到秋笙必将通过这回夜袭展开最后一击,原本在江南八郡瞎溜达的南大营将士定然会在人数上大大减少,转而分派更多人马扩充夜袭军队阵营,军师所观察得到的五十万兵马算是保守估计,只怕还有更多王牌藏在幕后,寻常人是见不得的。

他这场鱼死网破来得着实令萨满川木颇为惊诧,却也不得不迎头而上杀出条血路,双方皆是在此番大战中赌上了几乎倾尽全国之力的筹码,此时输,便是再无咸鱼翻身的机会。

“大越…你说说,若是先歇息两年,可否连同邓七占领的北方土地一并吞下?”他脸上已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邓七,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居然妄图与我两分天下,亏他当真有这个胆量。”

军师:“依属下之见,大可不必等待如此之久。”

一个民族便有一个民族的归根特征,中原人说话绕圈圈爱打哑谜众所周知,南蛮人稍借点东风便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传闻也所言不虚,这两人都以为自己找根鸡毛插头上就能摇身一变成凤凰。这倒跟大越朝堂之中群臣各拍马屁不同,竟是实打实真这般想。

萨满川木顿时来了兴趣:“哦?此言何解?”

“中原人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即将在与南大营之战中取胜,何不借着热劲儿乘胜追击,将邓七也斩于马下呢?倘若有此战绩,我族的勇士必当终生引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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