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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把是他这些年出生入死始终带在身上的老伙计,至于另一把…楚翛伸手将弓箭轻轻翻转过来,看到背面两个鎏金的小字:承影。

他不由失笑,总以为这人时至如今该是个成熟稳重的英才绝伦,怎知瑟缩在人后,竟然还有这般细腻而琐碎的温柔心思。

这实属个太过巧合的偶然发现,甚至将他因秋笙不听劝满江南乱跑哒而熊熊燃起的怒火都压下去了三分,立竿见影地起到了消肝火平心气的作用。楚翛半勾着嘴角兀自犹豫片刻,探出手指将秋笙那把承影弓顺走,转身撩开帐帘时,脸上神情再度淹没在一片肃杀死气中,零星闪过的温顺柔软仅仅不过昙花一现。

只身独闯南蛮老巢本就危机重重,何况萨满川木如今已是个理智全无的老妖怪,若是届时当真见到秋笙单枪匹马杀到他帅帐中,说不定一时气极,连这小崽子说了些什么都不乐意听,干脆利落地直接上大刀索人性命才是正经事。

楚翛一骑雪千里绝尘而去,战场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初升的魂魄无暇顾及这飞身掠过自家尸首的青年人,倒是始终靠在高阁角上闭目养神的方久察觉到风声有变,张开双眼一瞧,便见那人轻甲在身长弓负背,速度之快,致使风过处只剩下一段虚无的残影。

秋笙带着那两千死士军去往何处?想来全天下此时也只有姓楚的一人知道。

创口处还在不依不饶地流血,方久捂着腹部缓缓眯起了眼睛,手中长剑因脱力而再握不住,转而“当”一声摔在地上,在这炼狱般沙场,此声息未免太过寂寂,竟是无人知晓。

将军心思深沉难懂,无论是那一腔赤胆忠心外裹挟的文弱书生外皮,还是那刻意为之的风流情圣脾性,不过生杀决断前,性命多多少少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千方百计装作浑然不介意,自以为是将这心血炸成烟花,求个璀璨光辉一瞬罢了。

气息渐渐凉薄,眉眼流转间似乎仍有不舍,却已是无能为力,恍然间竟是纠缠住唇角低笑一声。

不知那在最后一把大火中抢回来的铜铁假人,如今可曾在她手里了?

跟随秋笙的两千死士军先后分成两截,秋笙领在前头深入敌军大营,紧随其后的死士将领死死守住防线,将丧心病狂的南蛮军队与逐渐远去的秋笙分割开来,这伙兵马只占有萨满川木全军三分之一左右的铜铁假人,剿灭杀净这帮大家伙,对于早已就克敌制胜招数烂熟于心的死士军而言并非难事,可若是想将他们一一拦住,以确保几乎只身直入敌营的秋笙无后顾之忧,便不是件容易事了。

放炮弹烧火海时动作难以控制,一时情急之下,难免引火烧身,死士军身穿南大营战甲铁砂裘,这玩意儿什么都好,就是在当年制作时没赶得上用防火隔热的材料,人给放在里头压根出不来,再拿烈火烧着皮肉一烤,一众将士简直成了作茧自缚的倒霉蛋,漫天遍野都是股泛着焦气的焦糊味,倒像是活生生烤了一笼子腱子肉小乳猪。

即使如此,仍然未曾有一人放下手中刀剑。

死士自古为主无怨无悔而死,且不说眼下只是为万岁爷烧层油皮下来了。

秋笙深入敌营,一身鲜血淋漓地抵达萨满川木帐前,两人隔着一道窄窄的小木门无声对峙,片刻后,那倚靠在房柱上的男人终于撑不下去,咧开嘴冲精疲力竭的秋笙笑了一下。

“秋子瞻…”他咬着牙根恶狠狠吐出一句,顾不上自己早已是此人手下败将的事实,转手提刀握枪,劈头盖脸便朝着眼前人狠命砸过去,两手间不知如何旋转了下,沉重无比的钢刀竟是横空翻过整整一圈,直冲着秋笙的心口而去。

承影剑在手,却无论如何再没力道挥举杀敌,秋笙吐出一口血水,侧身将整个腰骨下弯到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抬高手臂以剑鞘挡住来势汹汹的大刀。这串动作行云流水做下来,其精妙巧合程度令人很难相信这竟是此人在强弩之末的一记自保之术罢了。

这杀招力度不是说着玩玩的,秋笙一路过关斩将,本就心肺受损头昏眼花,虽说借着巧劲儿闪避开了大半数攻击力,却还是生生受了未散的余力,横剑在手直立于地,喉头猛然一阵腥甜。他睨了站在一旁的萨满川木一眼,硬是将这口不吐不快的热血强压下去,转而便是翻江倒海的剧烈作呕感,却被他奇迹般转为一道浅浅的冷笑,长眉微挑,竟是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潇洒模样:“也算是旧时老友,何必一见面便横刀相向?多伤和气。”

萨满川木体力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何况这人天天坐帅帐里呆久了,养出了一身的软骨头,这一击已经耗尽周身气力,眼下也是粗喘个不停,只微微眯紧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哼道:“你来此处便是送死,何必多加言语词缀?遗言恐怕也可免了,你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死后我自当将你鞭尸三千,也算是不枉此生。”

这俩残废像是两头狭路相逢的饿狼,明明想将彼此的脑袋以最快速度撕扯下来,却是有心无力,因此只能远远地互相怒瞪着放狠话,仅仅是浪费些吐沫星子将对方恶心个一溜儿够,除此之外全然无半分用处。

秋笙敏锐地察觉到萨满川木的情况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立刻便将目的从“玉石俱焚共赴地狱”变成了“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登时觉得周身随着鲜血流逝的气力再度返还了大半,手指扣紧剑柄,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对面的敌人来。

这人大概是上了年纪,甚至连走路动弹都有些半身不遂的征兆,左腿移动间竟然还要拖带着右半边身子挪出来。方才还尚未发觉,此时眼界清明几分,竟然发觉这人的眼神似乎也出了问题,用力将双眼瞪大之间,像是再极力辨别出眼前事物。右耳微侧,竟像是左耳不良于听的样子,整个人较之上回谈判时不知老了几倍,恍然间竟有种大限将至的死气。

秋笙悄悄扯了包棉金粉胡乱抹在腰腹处的伤口上,借着瞬间的剧痛,神智更是清定了三分。挂着满头冷汗,却是能够重新将长剑挥舞在手,耍了两把剑花,冲萨满川木低低一笑:“族长大人,实不相瞒,秋某此行前来乃是寻人,若是将此人下落告知于秋某,生杀死活,单凭族长一人把控。”

萨满川木逞强道:“难不成我便杀不掉你么?”

这还真不好说。

秋笙:“两败俱伤?那倒是粗人间的决断…不如听我说说?”

萨满川木眯起了眼睛:“秋子瞻…”

“但寻一人,”秋笙不理会他,继续一字一顿道,“南疆巫蛊寨寨主。”

第76章破局

他这几个字一撂下,萨满川木那张满怀愤恨的老脸上顿时闪现出片刻愕然惊异,却被这老狐狸巧妙地掩盖下去,继而冷声道:“巫蛊寨寨主又与我有何干系?阁下前辈犯下的蠢事酿成的祸害,难不成还来找我兴师问罪么?”

常人看去,萨满川木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冷若冰霜,秋笙却不然。虽说先前连夜点灯熬油批奏折伤了万岁爷的眼,可此人身后有高人指点,供着百两黄金八斤药的世间珍奇养着不说,这高人还是个事必躬亲的事儿妈,有事没事就乐意看着生性怕苦的秋笙喝药,足足三两年工夫,千金贵药几乎就没断过,硬是将他一双见不得天光的瞎眼调养成了能张目对日的千里眼,纵然眼下处于极端不适的情况下,用来观察萨满川木这点不怎么高明的小神情也是绰绰有余的。

帅帐外头不远处仍可听到死士军与铜铁假人交缠拼杀的厮杀声,秋笙对方久训练出来的兵马自然是再信任不过,自信最差的结局无非便是两败俱伤,心下便颇有几分肆无忌惮的嚣张,体力也着实不允许他再与萨满川木多费口舌,扬眉道:“你将那老毒虫跟菩萨似的供着,可知她内里打了个什么算盘么?川木兄,我瞅你精明聪颖一世,可曾对如今晚节不保有所预见?怎么偏偏就要在这么个小阴沟里头跌跤呢?”

仅有的两句客套话说完,显而易见地并未起到任何作用,秋笙眯起眼睛握紧了承影剑一转剑身,暗自提了提气力,只觉尚可使出平日里五六分内力,心知再加拖延只会雪上加霜,当机立断便是一剑奋力劈下:“得罪了!”

若是此时秋笙仍是三五年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少年,仅凭一腔沸腾热血便坚信凭一己之力可颠倒乾坤,那萨满川木虽说已是一把吊儿郎当的老骨头,却也未必不能与之抗衡一二,借着巧劲儿将人收拾利索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可如今不同,自先前与南大营火军的交手过程中便可窥见些许,虽说像这么个年岁的少年郎一年间变化皆大似一年,不过须臾时日过去便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这小混球不知是受了哪门子高人指点,竟是借这区区几年脱胎换骨,眼前仍是副较之当年仅仅硬朗几分的清俊面庞,萨满川木竟是有些不认得他了。

抬手接住他一记毫不留余力的杀招,顿时发觉站在眼前的敌人已然不复彼时少年,而已是个身有顶天立地之能的男子汉了。

何况这疯子不知受了何种要命刺激,明明一路过关斩将而来已是遍地鳞伤,却仍有本事拼尽全力耍出这样的招数来,任凭萨满川木再如何心高气傲,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眼下的确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哪怕秋笙的战斗力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下降,以长剑锁了老头子的喉头也不过是二十招之内的事情,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尽数站在他这头,也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萨满川木此人一身花样百出的臭毛病,却唯有一点再鲜明不过的好处,那便是极有自知之明,尤其在身临险境时愈发可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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