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些或白或黄的药剂顺着透明软管流进周鹤青的身体,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父亲,它们也是这样,排着队一点一点灌输进父亲的身体,却仍旧无法挽留生命的流逝。对医院的排斥和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不自觉地环抱起自己,以至于听见人声还以为是幻听。
周鹤青说:“喂,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你不用改嫁裴海了。”
“对不起!”徐闪亮扑过去趴在床边,没多会就将床单染湿了一小块。
“没关系。”周鹤青摸了摸他的脸:“你做的很好很棒。要一个奖励的抱抱吗?”
79.
周鹤青掀开被子一角,徐闪亮便爬了进去,他小心翼翼避开周鹤青的伤处,窝在他的怀里贴在他的心口上。虽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病患的苦痛呻吟很恐怖,但是周鹤青的心跳却莫名地给他一种安全感。
他把眼泪擦到周鹤青衣服上,仍有些抽噎:“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
“嘘。”周鹤青说:“别说这些傻话,你是想看我因为没有保护好你而自责内疚吗?你做的很好,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能勇敢面对,你比大多数人都勇敢多了,是个英雄。”随即他话锋一转,
“现在好歹一肾还一肾了,所以,小英雄就别生我气了好吗?”
他把闪亮圈进怀里,一手摸着闪亮的后脑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说起来其实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在海滩看见你和裴海……我走了之后喝了许多酒,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把你拉黑的吧,后来醒过来之后觉得这样不行,就跑去和院长提了辞职。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好,所以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徐闪亮动了动,周鹤青吻了吻他的额头,不让他抬起头来。他心跳声那么大,一声盖过一声,振得徐闪亮头皮发麻。放在脑后的手温暖干燥,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时他们独处的那个午后。那时候风很轻,吹过窗帷荡出妙曼的涟漪,周鹤青穿着白衬衫坐在和煦的春风里,因为他做对了数学题,便轻轻抚过他的发顶,也是这样,一下又一下,令他温暖到想要哭泣。
“因为我之前的犹豫不坚决,离开了你,害得你在外面无依无靠漂泊了两年,对不起。但我很感激你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所以谢谢你。”
“没有事先做好铺垫就让母亲撞破了我们的关系,是我贪心想要两边都讨好,没想到最后伤害了你,害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对不起。”
“没有在意你的感受,还偷偷的和你哥哥私下来往,对不起。”
“对你不太了解的时候,总是对你妄下定论,觉得你是个坏孩子所以总是冷眼旁观别人欺负你,对不起。”
“甚至在我们第一次的时候,让你那么痛,对不起。”
他竟是要从现在一件一件追溯到过去。说到后来,周鹤青声音已然有些哽咽,闪亮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却偏偏被他按得死紧。他便将手伸上去,摸到周鹤青泛着胡茬的下巴,瘦削的脸颊,和鼻尖上久悬未滴的水珠,一片濡湿。他哭了啊,这认知叫徐闪亮整个人有点发懵,哪怕是被人捅了一刀,痛得要死,还能说出“今晚月色真美”的周鹤青居然哭了。
“那时候,我对你一点都不好,你却还能喜欢我,谢谢你。”
徐闪亮怔怔地收回手,就听周鹤青又道:“我是个混蛋,直到离开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很爱你,离开你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生死门前走一遭,我的走马灯里全是你,我知道要你这样随随便便作出决定很困难,但你愿意再给爱你的混蛋一个机会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好像只要徐闪亮说声不他就会放开一样,但却将人家搂得死紧。
夜晚的病房里静悄悄的,三人床位空了两,安静得只能听见点滴的声音,滴答滴答,落到容器里。
徐闪亮抬起头来慢吞吞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你以前对我这么不好……”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鹤青用拇指食指捏住了他的嘴唇,迫使他微微嘟起嘴来,就顺势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大抵是因为术后短时间内不能喝水的缘故,他的嘴唇干燥不甚柔软,略略翘起的死皮刮过徐闪亮的嘴唇,惹得上面酥酥麻麻的。
徐闪亮咂咂嘴,说:“还要。”
周鹤青就又亲了上去,慢慢地厮磨着,用鼻尖去蹭徐闪亮的鼻尖,用嘴唇去摩挲徐闪亮的嘴唇,勾得对方率先探出舌尖来,在他干燥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周鹤青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不行,我现在肾还没好。”
徐闪亮就哈哈乱笑起来,把床震得咯吱咯吱直响。
所谓英雄救美的代价就是没有X生活。
“谁想那个了?”徐闪亮随即敛了笑容,讪讪地,把发烫的脸往周鹤青颈窝里贴,又悄悄地拱起屁股,夹紧双腿。窗外下了些寒气,水流从排水管道簌簌地往下流,在这一方天地里,他却觉得十分温暖。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他问道。
周鹤青开始数:“喜欢你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小机灵,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坚强勇敢,喜欢你……嘿,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徐闪亮说:“如果哪一天我不再勇敢了呢?”
周鹤青道:“那我就替你勇敢。”
317病房这几天来了好几拨人,警察文化,记者采访,受害者亲属握着重伤在床的英雄和旁边站着的小英雄不住致谢,又给英雄们送了红包,而后又来了学校里的领导同事,临走之前纷纷往周鹤青手里塞信封。
周鹤青就这么干躺在床上,面上挂着不堪一击的微笑,接受一波又一波的视察。
等人都走了,徐闪亮就把病房门一关,脱了鞋盘腿坐在病床上,把那些个红包信封里的钱全部倒出来,攒在手里一张一张地数来数去。明明以前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英雄好汉,奈何下了凡尘变成为五斗米折弯了腰的小葛朗台。
他还喜滋滋地跟周鹤青说:“你这肾被捅得不亏。”
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徐闪亮把钱来回点了两遍,见周鹤青瞅着他,便嫌弃道:“你工作都没了,还好意思说要包养我。”
……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吧。
周鹤青躺在床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开始瞎哼哼。伤口的创面不大,但很深,以至于这几天他都尊听医嘱,像个木偶一样干躺在床上,就连翻身也只能往一边侧翻,才不过躺了一两天,他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哪里都痛,时不时就乱哼哼。
仗着自己为徐闪亮挨了一刀,成天的撒娇,隔三分钟要一个亲戚,搁五分钟讨一个抱抱,吃饭要喂,喝水要喂,擦身体端尿壶一个都不许落下。命都可以不要了,还要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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