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远山抓起白衣扬天一抖开,众人眼前如同天女散花般飘落了许多张纸,每张纸上都是歪歪扭扭,糊满了墨水的一个字,有“想”字,有“恨”字,最多的却是“凛”字,铺了满地,刺得我双目发痛。
纸堆上还有散落着一对金簪,一块令牌,一只玉玦。
墨远山把衣服扔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这件衣服还真是我的,而且正是夏煜在我房里喝酒那晚丢失的那一件。
“请夏小公子解释这些物件,为何在你床下?”墨远山语气依然是平和的。
“我不知道。”其实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据我所知,夏小公子自来到这翠山别苑,便称病鲜少出门,不知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放在你的房间各处?”
“我说过,昨日夜里我在房内遇袭,是有人要嫁祸给我。”
我再说的每一句,都只是说给夏煜听,我希望他哪怕面对这些“铁证”,听了我的话,稍微也能有一丝动摇,这么多年,我虽然编过那么多天马行空的话本,也说过不少假话,可我从未骗过他!
为什么就不信我呢,每当我说真话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信我?如果夏煜信我,还愿意听我说话,凭他的本事,说不定就可以替我查到真凶啊。
“若是你被真凶加害,昨夜这白衣倒说得通,可里头的书信与金簪,令牌和玉玦呢?原本可都不是藏在一处的。”墨远山继续发问。
“我从未见过这些。”信上的字看起来很像李行川的,可我只接过他一封信,这些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而另三件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谁的。
“那墨某便问问在场各位,可有人认得这几样东西?”墨远山举着金簪那几件,向台下人展示。
“这……这是师姐的簪子!”飞花门有个姑娘哭了起来,飞花门大师姐便是无故溺亡的那位姑娘。
“那个令牌是……我爹的……”这是刘翯,他爹的尸体两天前才在后山的萝卜地里被人发现。
“玉玦却是我送给张郎的信物……”不知道是谁也认出了最后一件,张郎是谁我不知道,想来多半也是个死人了。
一时间,仿佛被无数炮仗被点燃了引线,就在这青云台下,所有人都激愤起来:
“夏家小公子看起来文弱!竟然是这般杀人不眨眼!”
“装病多半是为了迷惑人,好在背地里下手!”
“可怜夏掌门,遇上这么个亲弟弟!九山派夏家多年名声都毁尽了!”
“勾结千重雪作恶多端!是该杀!”
似乎人海中谁先喊出一句“杀了他”,随即那些杂声便都被淹没,所有人都喊着要杀我,声浪不断高涨,我便是即将万劫不复的那一叶扁舟。
在我感觉耳朵已经麻木,脑海里却回荡着“杀杀杀”的声音直到头晕脑胀时,我听见夏煜说:“信,是严十二写的对吗?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答不上来,信大约是他写的罢;我曾经被他俘虏,可现在没有关系;我没有做这些,我的愿望不过是岁月安稳,我每日练剑偷懒嗑瓜子写话本,就这么简单地过一辈子,我为了这个愿望,又怎么会去杀人?
“你说啊!”夏煜的剑向前进了几寸,划破了我的皮肤,有血顺着剑流下来,我也没感到疼,却是在想:我的剑沾了第二个人的血,是我自己的。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只是没人信。
“夏掌门,当有决断了。”李行云冷哼一声道。
“还是待我去请宋老过来再……”墨远山说,转身向宋老走去。
宋老原先已经表态不插手此事,背着手站在座位前,就真的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不必。”夏煜说,“请第六章放开他,站远些。”
李行云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哪怕夏煜有心包庇,我也定然插翅难飞,于是放开了我,退到了台边。
我依然跪在地上,抬头看去,却见夏煜脱下自己的黑色外袍,蹲下身子披在我肩上,又拉着我的胳膊让我站起来,我们四目相对,我看见他对我笑了。
只是那个笑太苦了,比方青玉端给我的那碗药还苦,仿佛是将心底沉淀了许多许多年的苦全都一次性溶在了脸上,难看到让我怀疑他是这要哭,可确确实实那又是一个笑,因为他的眼底与眉梢,都透出浅浅一层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神色。
“很快。”夏煜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哥……”
下一瞬我受他一掌,人即腾空,夏煜跃起,抬手出剑。
心都凉了。
这次我说的凉是真的凉,我仰躺在地上,我的剑就插在我胸口,很凉。
夏煜单膝跪在我身侧,保持着落地的姿势,手还握着剑,他的手一定也很凉。
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夏煜的表情,却还能看见剑刃上流转的银光,是啊,这是我的剑,向来是冰冷发寒的,不带任何温度,我背了它十年,心口的血也没有把它捂热分毫,而今天它会将我一起冰冻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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