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朗闭上了双眼,身体上疼痛仍可忍耐,百招而败的不甘与来自对手的羞辱却令他浑身发颤。陆兼脚下发力在魏朗腿上一碾,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失望道:“久闻人言,蜀地名侠,首推青城龙门,再看魏府唐门,青城的周道长不问世事,而唐门主攻暗器毒术,那独领风骚的就该是六合腿法,但今日一见——”
陆兼停了一下,魏朗猛地睁开双眼,咬紧牙关看向了陆兼,陆兼迎着魏朗的目光,满怀恶意地道:“元震亨强一丁点。”
魏朗身受重伤,他本高傲,听了陆兼这一番嘲讽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内伤更重。陆兼愉快地欣赏魏朗口角又溢出一丝鲜血,魏朗却忽然大笑了几声,目光锐利地望着陆兼道:“魏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陆崖主要嘲我不自量力我无话可说,陆崖主以为元震亨胜过魏某……是了,魏某做不来猪狗奴仆,是要比元震亨那恶狗差上许多!今日比试是阁下胜了,这条性命拿去吧!”
陆兼抬手用剑鞘抽了魏朗一下,这一下未必能疼到哪儿去,只是这鞭挞奴仆一般的举动已是彻彻底底的侮辱,魏朗不堪受辱正欲绝经脉,却被陆兼用剑鞘连点住周身大穴。陆兼笑道:“骂狗还要看主人,求死得死也太便宜。”
周围观者不乏蜀地侠客,陆兼如此侮辱魏朗已使他们不满,只是一来灰谱之争本就是两人的生死之争与旁人无关,二来陆兼武功高强行事凶恶令人忌惮,一时无人出头。
独孤斐在包厢中皱起了眉,旦暮崖行事的确太嚣张跋扈,他对这陆崖主实在不怎么看得惯,他有心管上一管立一立名声,但陆兼功力超绝他远不及,而且阁主有意与旦暮崖联姻,他对阁主这举动并不理解,但身为接天阁大弟子眼下不好出面。
月娘忽然叹息了一声,独孤斐立刻回神,以为身侧的美人善良心软、心中不忍,便道:“不想看就不要看,要回去吗?”
月娘没有答话,她注目陆兼良久,久到独孤斐略感奇怪,这美人才看向他,一如既往地柔弱动人又体贴懂事,说:“我虽然不懂武功,也看得出那个人十分厉害,你今天不就是为了参详他的武功才来的?不要耽误你的正事,我不看就好了。”言罢,她伸手将自己这边的半扇窗户合上,陆兼正好往这里瞧了一眼,半扇木格窗将窥探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陆兼收回目光,忽然一凛,袍袖一翻罡风将对岸飞来的一柄长剑原路卷回,但紧接着身后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魏朗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已经气绝,竟是两岸有两人将长剑掷向魏朗,因时机抓得巧近乎同时掷出,陆兼虽听见破风之声也只以为来了一把长剑,叫另一把钻了空子。
陆兼不肯给魏朗一个求死得死的痛快,有人给了。
陆兼竟未动怒,他看了一眼魏朗尸身上的长剑,道:“好胆,想必也不会藏头露尾,不来现身相见。”
一名青年自酒肆中跃出接住被击飞的长剑,稳稳落在桥上,而对面酒家中也有一名少女轻飘飘地掠上桥头。
独孤斐蓦地站起,陶仲商睁眉头紧缩,小舟上陈希风脱口道:“任兄!”赵若明也惊道:“梁大小姐!”
桥上的青年白净俊美,两道浓眉如刀,有十二分的英气勃勃,正是许久未见的任不平;而那名少女高挑修长、英姿飒爽,容貌说不上甚美,神态中却有一种自信将她妆点,正是接天阁的大小姐梁小茵。任不平与梁小茵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敬意,彼此颔首致意。
陆兼见了这样一对年少焕然的年轻人,倒似很欣赏,道:“请教两位少侠师承。”
任不平眼神如冰,冰下却隐着仇恨的毒焰,开口道:“拂剑门任不平,师从轻霜剑客林三白。”陈希风让赵若明为他传桥上人的话,陶仲商也一直运功凝神偷听,此时二人听见任不平故意报出轻霜剑客的名字,心中都是巨震,猜到任不平是想向陆兼寻仇,可这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兼却只客气地点了点头,便转眼去看梁小茵,这反应与任不平所料大相径庭,叫他一时愣住,不知所措。陶仲商与陆兼到底是亲父子,迅速明白过来,陆兼手下亡魂无数,林三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就算是儿子的师父,那种二流武功的剑客又哪里配让他记住?陶仲商一思及此,心中愈恨。
那梁小茵对陆兼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接天阁梁小茵,见过陆崖主。”
赵若明还为王振办事时,就看出陈希风和陶仲商之间有点古怪,夜航楼消息灵通,陈希风和陶仲商的那些传闻他更是一件不漏。现在向陈希风传话,赵若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便刻意道:“那位姑娘就是陶仲商的未婚妻,接天阁的梁小茵梁大小姐。”
虽然全江湖都快知道陶仲商和陈希风的传闻,但这种事一向没人去当事人面前八卦,所以陶仲商和陈希风竟一点儿也不知道。陈希风听这未婚妻三字有点不太舒服,但十分明白陶仲商会去成亲才怪,所以只是好奇地多看了梁小茵两眼,倒让赵若明怀疑起流言是否可信。
陆兼也多打量了梁小茵两眼,和颜悦色了许多,和善地说:“原来是未来儿媳。”言罢,陆兼走到魏朗尸身边拔出了尸身上的长剑掷给梁小茵,宽宏大量地道:“既然马上要是一家人,这一剑我就不计较了。”
梁小茵听见那声“未来儿媳”已变了脸色,她抬手接住长剑,面带薄怒,道:“不敢当,我向令郎下了两次灰谱战帖,第二次的战帖他已经接下,嘉定州一战后,这婚约自当作罢!”
赵若明原样学舌给陈希风听,陈希风听了,心中一解被陶仲商三番两次驱赶的恶气,那样一个面恶嘴毒的家伙,哪个姑娘会瞧上他?
陆兼诧异道:“你竟然这么不想嫁给他吗?”
梁小茵冷声道:“半点也不愿意。
陆兼失望极了,半晌才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你把那不成器的小子杀了,这婚约就作罢,这样讨人嫌的儿子,我也当没生过了。”说完,陆兼似是十分意兴阑珊,从桥上一跃而下,在河道上几个起落行远了。
陆兼性情古怪,言行随心所欲叫人看不出端倪,任不平不过一会儿没插上话,这人竟就走了!任不平哪里甘心,他刚踏上桥柱要追上去,却听得桥下有人高声喊道:“任兄留步!”
第57章
河道上漂流着数艘小船,其中一艘的船篷里爬出一个青年,任不平望见那青年,吃惊地道:“陈兄?”陈希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对任不平招了招手,任不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青年那艘小船。
陶仲商瞧见陈希风脚下就是一滑,差点从水杉树上栽下去,他扶稳树干定睛再看,任不平与陈希风已开始叙话。
任不平执剑施礼,口中问:“陈兄是来看比武的?”眼神却往船篷里扫去,陈希风知道任不平在找什么,他主动道:“陶仲商不在这儿。”任不平有些失望,还要再问陈希风两句,却看见赵若明从船篷里出来,笑着向他道:“任少侠一向可好?”
任不平看了看赵若明,又看了看陈希风,一脸惊疑不定,任他想破头也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呆在一处,任不平皱眉道:“陈兄,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水杉树上“啪”地响了一声,陶仲商扳断了一根树枝,他简直想冲上去拎着陈希风把这小少爷的脑袋敲一敲,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但现在万里桥边人多眼杂,他实在不好现身。
陈希风有意向任不平解释,但三言两语又难把事情说个清楚,他转眼望到万里桥上,回头对任不平说:“任兄,这件事不如押后再说,我和魏朗魏大侠有一点交往,想先去为魏大侠收敛尸身。”任不平怀疑地看了赵若明两眼,转向陈希风道:“我也正有此意,陈兄请。”
赵若明再一次沦为透明人,他摸了摸鼻子,干脆继续看书稿。
船夫将小舟摇到岸边,三人登岸向万里桥走去。
万里桥上,梁小茵将长剑上的血迹拭净、收剑入鞘,然后伸手为魏朗合上双目,看来也是打算为魏朗收尸。
任不平领着陈希风和赵若明走到梁小茵身边,几人互相见礼,陈希风知道魏府的道路,正要为大家引路把魏朗的尸体送回,却见有人驾着一辆车驶上了万里桥。驾车的人陈希风认识,是魏府的一位管事,这管事是魏府的家生子,也姓魏,陈希风住在魏府时和他说过几次话,只记得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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