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不再理他,敛了轻松的神情,正色看向吕布:“随我来。”
吕布怔然片刻,道:“喏。”
燕清一向对他和颜悦色,除当着将士们对他正式发号施令时神情略显肃穆,私底下还是头一回这般。
不免让吕布心里生出点不安来,开始疑心燕清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走路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燕清知道,正是这种说不出摸不着的悬空感最使人不安,刻意不给吕布说明白,沉静着面色,领着吕布走过几处走廊,却是进了寝房,而非书房。
“送一坛果露来。”
燕清一进门就懒洋洋地褪下了外袍,抛在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年纪稍大一些的婢女抱着外裳,恭恭敬敬地应下,立即就退出去了。
剩下两个婢女走上前来,轻柔地为燕清更衣。
燕清也不避人,大大方方地站着,双臂张开,手悬于上,方便婢女们动作,为他换上干净柔软的素色常服。
吕布紧闭双唇,眼皮半耷拉着,底下半藏着的眼珠子,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片大片的如玉般洁白无暇的肌肤,还有那纤细又不失柔韧、线条流畅漂亮的腰身。
直到它重新被布料遮上了,他才钝钝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口干舌燥,下腹也躁动不安。
他赶忙收敛神色,不自在地将宽松的前摆拨了一拨,暗自庆幸今个儿不去兵营,所以穿得不是武袍,又迫使自己恢复不显变化的硬板表情。
唔?
吕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霎时咯噔了一下。
燕清宛若无意地收回投注到吕布身上的目光,往薄席上一坐,说道:“一炷香后再备热水,等果露送来,就都退下罢。门关上,让他们也退远点守着。”
也是思及自己一会儿要教训吕布,又同时不想在别人面前伤了对方面子,才下了这道命令。
燕清说话不急不缓,温和轻柔,却自带使人心中凛凛的威严,婢女们赶紧应是,行礼退出了。
吕布的背脊就像是一张被一点点拉满的弓一样,弦绷得死死的,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果露很快放到了矮桌上,燕清微微笑着目送她俯身小趋,房门闭合,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奉先可知,我为何一直不让你坐下?”
吕布刚刚就察觉到极为反常的这点了,在站立不动时,也反复思忖了好一会。
此刻对上燕清那看似温润和煦,却有明察秋毫的锐利的眼眸时,吕布抿了抿唇,不敢有半分欺瞒之心,老老实实跪下认错,不等燕清一一盘问,就把今日做的亏心事全交代了。
燕清佯装大怒,将瓷杯猛然一掷,砸中离吕布有半丈远的一块地砖上,看它清脆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好你个吕奉先!”
吕布显然被惊到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布该死,主公息怒!”
燕清摇头:“你明知公达引我出去,是有机密要说,却还暗中跟着,那便是明知故犯。”
吕布蔫蔫地低着头:“布知错。”
燕清恨铁不成钢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回头私下寻我细问,怎能自作主张?要养成习惯了,那还得了!”
要不是燕清知道吕布的心思,单这尾随盯梢还偷听的做法,落入哪个上位者眼里,都是极犯忌讳的事。
吕布哪里说得出口自己那些滔天醋意,垂头丧气道:“是不该。”
“无论如何,”燕清叹道:“此事虽未宣扬出去,却断无理由当做不知、姑息不罚的道理。”
吕布并不做辩解,只轻声道:“布愿受军棍——”
燕清轻哼一声,漠然打断了他:“正是多战之时,也刚定下重用你的计划,若还打你军棍,岂不与自折臂膀无异?”
又缓缓收紧眉头,仿佛疑心道:“你莫非早有预料,方挑了这时机来犯错罢?”
吕布慌乱道:“绝无此事!恳请主公明察!”
燕清紧紧盯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吕布,慢慢道:“奉先啊,奉先。这读书抄书,我也罚过你了,原是想磨砺一下你这轻躁的性子,不想只修了个表皮,而无里子。”
吕布瞳孔紧缩,心像被细针密密扎过一般,一抽一抽地透着彻骨的疼,又有凉风往窟窿眼里哗啦啦的灌。
他哪里听不出燕清那轻轻语气下的隐含的失望和谴责之意,一阵阵沉重带着懊恼,朝胸口不断袭来,带来绝望的窒感。
吕布默然不语,忆起那几月见不得主公的惶然,胸中排江倒海,满是惶恐担忧。
燕清自忖这吓唬的力道刚巧足够,也不催促,容他消化反省,只安安静静地饮着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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