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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户?”李鸢回头问他。

“巷你顶头那户吧我猜是,亮着灯呢我远远看。”林以雄皱眉琢磨了一阵儿,“是一老太太带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哎,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啊他?”

李鸢一顿,而后向外猛探出大半个身子。

“嘿你再掉下去!”林以雄往过去他背上一拍,看李鸢撂下水杯转身就出了厨房,一齐跟着出去,又看他蹲在玄关处匆忙换起了运动鞋,“干嘛去啊凑热闹啊?!”

“等等上来!”开门合门,“很快。”

救护车去的是彭小满家。李鸢快步下楼,奔出了门洞的时候,两个医护抬着医用担架刚巧经过眼前,冲他嚷了句,“来小心让一下。”

担架上躺的是彭小满。他那个身段儿,居然横不满一个窄溜溜的架子,单薄的一副骨肉,陡然失了站起来蹦跳的生命力。李鸢张了张嘴,惊异而无法置一词,他看彭小满胸前的领口大敞,汗水津津,左手横在嘴边,向左略略侧着头,宛然被人扼住咽喉似的艰涩的大口呼吸,胸膛起伏,那声响与困难的模样,就像丢上岸的一尾狼狈的活鲤。

李鸢心下一紧又一时迟疑,想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又觉得时机不对,问了他也未必能顺畅开口。而彭小满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感知到了他的注视,强自转过头来看他。天色漆黑,少数的星子,李鸢从门洞向前走了几步,因为下楼太急所以同样在喘,他见彭小满眼眶湿润又平静如常,那没有波澜的样子,弱化了急救普遍意义上的急迫与凶险。仿佛是很习惯了,又是很家常。

彭小满对着他眨了下眼,说不上什么,而后紧紧闭上,一顿,挪下遮住嘴巴的手把盖在肚子上的医用被单扯到脸上完全盖住,幼稚且任性地躲避似的。

彭小满的奶奶衣服齐整,头发一丝不苟,拎着小包紧步跟在医护身后,满面忧心的愁容。等到李鸢伸手轻轻拦了她一下,她才仿佛从中抽身,恍惚地转过头来,“……哎,小、小鸢啊。”那柔软的手也极其自然地往李鸢左手腕子上一攀,紧紧地一把攥住,握了握。

“奶奶。”李鸢低头看她的手,有点凉,却发现她坚定地施着不大的力气,没有一点儿他以为的慌乱与颤抖,“彭小满他……”

“小毛病,小毛病。”小满奶奶侧过脸望着医护将担架娴熟地抬上了救护车,钻进去扳动控制面板上的氧气切换阀,便撒了手冲他轻轻摆了一摆,看他一小,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大半夜的,你赶紧上去睡吧!”

“家属上车!”另一个医护也钻进车内,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点火鸣笛后道:“那个谁,小赵儿!下去扶老人家一把呀!”

“哎哎哎。”飞身蹦下来个短袖制服的女医护,搀住小满奶奶的胳膊,将她往救护车内引,“小心,老人家扶着那框子一蹬就行,我给您撑着,放心。”说完又越过小满奶奶长久佝着的肩背,偏过头来问李鸢:“你这边也是陪同家属么?但我们救护车上只能跟一个家属,这个先跟你说清楚哦。”

“他不是,他不是。”小满奶奶挨着担架在车内坐下,冲女医护摆手,“就我一个,赶紧吧。”低头去扯彭小满盖在脸上的被单,扯下了一半儿,抬头又冲车外的李鸢笑笑,“别站着啦孩子,上去吧,后天他就回学校上学去了,叫同学都别挂心啊!”

李鸢看了那担架片刻,抿嘴点了点头。医护上车合门,引擎发动,熄了的120警示灯又在昏暗的巷内亮了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一种无可厚非的市井文化,是分割精神高度的一道界限。直至车子开走,楼上半夜起来趴阳台的几个,才话里带笑地遥遥喊楼下立着的李鸢:“哎,咋回事儿小伙子?”

李鸢环臂扯了扯衣领,抬眼瞄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门洞,没理他。拐进楼梯口,迎面碰上穿个拖鞋板跟下来的林以雄。林以雄弓腰朝外望望,发觉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巷内又恢复了岑寂,“怎么回事儿啊到底?”

李鸢耸了耸肩,越过他上楼往回走。

“不知道。”

李鸢半宿脑子里都是那救护车的响儿,加上手也疼,翻来覆去,滚到了天色既白,也没睡。第二天揣着口袋进了教室,顶了一脸“一宿没睡识相的别靠近”的滔天煞气。可偏偏游凯风就是个不识相的,腆着张胖脸凑过来嘘寒问暖:“手疼吧我看你这脸色?早上药吃了?你爸回去问你了没?你小子可爽了操,名正言顺写不了作业了。”

“别喊行么,我左手也能写。”李鸢转过身,把四张一百折成一叠,越过彭小满空着的座位,递给游凯风。结果彭小满果真缺勤,二年二班今早少了看追风少年人肉漂移压点进教室的轶趣。

开首就是两节令人闻风散胆生无可恋的数学连堂,立体几何学到一半儿,课堂进度正好到了空间平行与垂直关系。老班左手端着保温杯腋下夹着三角板,进教室前丢掉了嘴边的烟屁股,侧头啐了一口,眉目间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想必是是心情分外不爽,胸中郁结。

不想死,得装乖。

四下审时度势,闻风戛然噤声,收作业的小组长捧着一摞本子拔腿瞬移回座位坐好,低头抄作业的忙撂下手里疾飞的水性笔佯装着早读,个个儿低头装乖,很是有眼力见儿。

就不知道谁贼拉胆儿肥的顶风作案,老班进门的瞬息一刹,趁机从第二组扔了两本王后雄学案去第四组,两本薄册子半空之中哗啦啦地展翅划弧,冲着续铭后脑勺就去了。被他面不改色地抬手,轻易地稳稳接住,其动作之精准利落,有如藏龙卧虎之江湖,劫富济贫淡泊名利的隐姓高人,云淡风轻地抬指一点,隔空灭了只豆大的蚊蝇。

牛`逼得让人想站起来给他扔钱鼓掌。

“陆清远!再让我看到你抄续铭的作业你就搬着你的桌子滚去挨着卫生角坐!”老班一开口就一股子烟味,朝第一排同学泼面而去,他一抬下巴,折断根新粉笔,“要么下周你带着铺盖卷儿坐讲台边上来,跟游凯风一起,一边一个,明教光明左右使,好不好?”

游凯风躺枪,耸肩挑眉,一脸的妈卖批;底下跟着一阵哄笑,伴着翻书的细琐声响。

李鸢还没来得及掏出他抽屉肚里没写的空白试卷,就听老班口吻不善地又转了话头,念了他的名字。抬头,看他老人家径直就冲自己来了。

“手来。”那股子陈年烟味儿又随即飘飘然袭上了李鸢的面门,“怎么回事儿啊你又?跟谁弄成这样儿的?啊?不是又跟谁干架了吧?”

李鸢本想不说呢,哪料到老班这老头儿消息如此灵通,给他张嘴一句话泄露了个底儿掉。他低头叹了一口,挺无奈地把裹着纱布的右手往桌上一摆,特特转了转手腕儿,示意自己毛病不大,“就不小心的。”

班里登时哗然,除了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游凯风,都在底下纷纷议论窃窃交谈起来,其中属苏起的脸色当下变得最着紧,忍不住一迳往李鸢这边望。

“不小心?”老班握着他手腕子冷哼一声,压根不信,手往他肩上一拍,“不小心能裹得跟个肉粽子似的?你这手是不小心滚刀上了还是不小心滚人车轱辘底下去了?缝针啦?”

您真聪明。李鸢没忍住笑,而后勉强收敛住,微微点头。

“几针呐?”老班眉头一皱。

李鸢慢吞吞地抬手,比了三根指头。

“真不像话!”老班响亮地咂了句嘴,突然拍桌,好险一掌撂翻了李鸢的水杯,“这都什么关键时候了还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关键时候呢多耽误你功夫!都当自己年轻瞎闹得起是吧?”

老班转身走回了讲台,捉起三角板往下一指:“我今天不是在讲李鸢一个!我在说你们,说咱们全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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