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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什么?”彭俊松一歪头:“哦,所以呢?你这次期末考试数学多少分,你就光给我发了总成绩和总排名,也没——”

“哎那什么!那什么!”彭小满藤原拓海附体,漂移着急转话题,从床上蹦起来,伸手就去急急忙忙解裤子:“那什么我试试这秋裤短不短啊!我觉得长,恩!看着是长了是吧妈?秋裤也没办法儿绞边吧?那怎么整?您拿回去退么?别别别!太麻烦,留着吧留着吧!”

啪啪啪啪,彭小满突突枪子儿似的一通,堵得他爸话头在嘴,愣是说不出来。憋半天,懈气儿,见葛秀银在床上笑弯了腰。瞅着彭小满好一会儿,才没辙的笑起来摇摇头:“你哟,不上进。”

果然秋裤长了,盖住了彭小满的脚背,愣是给穿成了踩蹬裤。葛秀银拼命往上提,彭小满嗷嗷叫唤着说到顶了卡裆了。葛秀银嫌浪费,直咂嘴,彭俊松倒是脑子转得贼拉快,张口就来:“不行送你那同学吧,带回去也退不掉没人穿,送他,他腿不比你长些么?”

彭小满一脸黑人问号,一伸脖子哈出声儿来:“我给李鸢送秋裤去?这什么骚操作?”

“骚什么?哪儿骚了?”葛秀银夺过秋裤抻面似的拉平叠好:“男生穿黑的不正好么?送人有什么不好意的,这南极人的诶,又不是杂牌子,你送我就拿盒子给你包好了送。”

“别我不送!”

“你不送回头我去送,这人情给我。”葛秀银作势起身。

“不是!那光送秋裤多尬啊我怎么说啊?!那什么,少侠啊,您这一身正气怕是御不了这南方的冷意吧?来,送你两条秋裤聊表心意?我靠他肯定说我脑子里有泡儿吧!”

“那你配上点儿别的?捎带手的把秋裤带上,我不给你带了这么些特产来了么。”

彭俊松一按掌:“一说我想起来了,云古的六月黄,我带了一箱子过来给你和奶奶吃,还活蹦乱跳着呢,你拿几个给人去尝个鲜,咱们特产了也算。”

“……”

中国人好上赶着给人送礼这臭毛病也不知道遗传了哪朝哪代,彭小满腹诽暗谤。

老话总说秋风起,蟹脚肥,说九月才是吃螃蟹的良辰吉时。但云古奇峰抱月水系发达,六月黄有名在外,当地人喜欢外来人爱买,偏偏它就是七八月份里吃才正好。彭小满小时候忒惨,八岁某天,早上吃了盘河虾下午就高烧不退,冒着一身奇痒无比的校小疹,被老师心急火燎地抱去医院一看诊,说是河海鲜过敏,得连打三天点滴。有此一出,八岁过后,葛秀银严格把控他嘴下三餐,带点儿水腥味儿的东西都没在餐桌上见过。闹得他自觉丢人没见识,小同学们嘴里说的螃蟹螃蟹,这么大了居然也没吃过,跌相。

后来过好些年,一次不设防,酒桌上稀里糊涂吃了笼蟹黄汤包,回家才反应过来,跟他妈说了。俩人立马十级备战防御模式全开,坐等着疹发,没成想一宿过去,屁事儿没有。彭小满高兴地屁颠儿,葛秀银还是戒备,隔一顿给他试了碗河虾,没事儿,又隔一顿试了条带鱼,没事儿,再隔一顿直接拎回袋麻小,稀里哗啦吃下肚,还是没事儿。自此河海鲜才全面解禁,杀个回马枪,重新登上彭家的历史舞台。给彭小满懊的啊,心说白耽误我这么多年嗦蟹的功夫!

所以彭小满对云古的螃蟹始终抱有一种别后经年般的热爱,一顿十只,毛毛雨。他单手遮着发顶,快步蹿进李鸢加的门洞,上了一层阶梯,突然有点儿莫名地觉着,撇开秋裤和繁复不能明说的顾忌不看,“把喜欢的东西送给李鸢”,这个事情叫他心中欣喜,步履轻快。

没有理由。

林以雄上午下楼买烟,寻个借口遁了。李鸢洗了头发,刮净了唇周一圈略略冒出的胡须,换了条崭新的牛仔裤去看李小杏,穿鞋开门,刚从妇幼保健院回。于是和拎着东西,上了四楼拐弯的彭小满迎面相遇。

“哎,这缘分。”彭小满把秋裤扭扭捏捏藏在背后,低头拎起手里的螃蟹给他看:“特产,我爸妈赏你的六月黄,可以再养两天。”李鸢一愣,松开门把,看他手里的松绿纱网,兜着一团瓦青。彭小满抬起脸来一眼对上他,就觉得他在不开心,哪怕这人连一个表点符号都还没张口脱出。飞快一想,他俩的交集短暂,才几个月而已,到不了那样十分熟稔的地步。

彭小满过后挺久,一直脸忒大的自我标榜,自以为自己是内里细腻,看人其实蛮准,不用什么功夫便轻易勘破。可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逐渐地想明白,自己在大方面,始终算没心没肺那一群,看得清的仍只是少年眼里的表象,只有对着李鸢而已,他才能那么突然的一眼看穿,那么毫无理由的敏锐多思,情绪丰沛,能从他几乎从不直捷表述的细枝末节里,辩寻出他的微异。

“你、你怎么了?”

楼梯口的镂窗外还是一帘细雨,楼下哪家推车的,从巷里叮叮当当地过去。

第31章

“我妈是前置性胎盘。”

秋裤被悄咪咪搁在玄关,李鸢塞给彭小满一根狗尾草形状的逗猫棍,彭小满蹲在李鸢家的浴室门边,搁努努清亮湛圆的瞳前,摇摆着手里的玩意儿。李鸢一手撑着浴缸边沿,一手将网兜里的螃蟹倒进去:“医生说,胎盘长在了剖我的刀口上。”

彭小满手里的动作一顿。

“虽然说,这些是没办法预料到的。”李鸢凝视着浴缸的微微泛黄的颜色,用力睁了下眼睛,眼窝又凹了进去,“但那么一说,就好像是因为我……我讲不清楚。”

李鸢转过头,看了眼彭小满:“你能懂么?”

努努嗷了一嗓,抬着两爪跳起前扑,如愿抓住了棒子。

李小杏怀孕算来五个多月,最近因为不适在妇幼保健院住了两天,李鸢去到时,马周平去收费大厅办出院小结,李小杏一个人在独人病房里织着件毛线衣,深蓝色的平针花式,织到领口。她听有敲门声,抬头,见李鸢进来,便欣喜地绕起线头,穿上拖鞋站下床迎他:“牛牛?”李鸢视线落在她早已突出的肚子上,冲她点了下头,笑了一下。

李鸢并不了解前置性胎盘是怎样的一种病症,临床上是什么反应,风险几何,如何治愈。碍于他是个男孩儿,成年,李小杏挨着他,不舍爱怜地看着他,觉得有话可以和这么优秀高大的儿子悄悄抱怨,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只能挑拣些平易好懂的词句,解释给李鸢听:我这次怀孕医生说很风险,年纪大了,又是前置胎盘,说胎盘长在了生你的刀口上,很容易出血。

长在生你的刀口上,很风险。李鸢知道,这话绝没有怪罪的意思,因为这事儿不可控,谁都不想。只是不是这话里指向的那个对象,就永远不能理解他听完这话,仿佛被当即问责了似的不悦。生我是个错误么?害了你现在的这个。很偏激的想法,李鸢却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他当即皱起眉。李小杏抬头,轻轻地看着他眉心蹙起的小小“八”字。

“所以呢?”李鸢为李小杏揪心,一点也不为她这个孩子,他有点儿厌恶这坐下便拱出的一块儿:“可以治么?医生跟你说了么?”

“医生当时是跟我说,前置性胎盘有边缘性和完全性,我还没满二十八周,不一定不会是完全性,如果长到……恩。”李小杏顿了顿,觉得这词儿避无可避了,才慢吞吞输出口:“长到子宫外面压迫膀胱什么的,就很凶险很凶险了,很容易大出血,妈妈就没子宫了,就没命了。”

李小杏答非所问,李鸢问她可不可治,她在铺开说自己的风险。那话语里的恐惧和失意是显见的,但李鸢又在她话里听出了一种几不可查地渴盼。李鸢对父母与子女间的情绪足够敏感,可以捕捉,却没有那么强的阅读理解能力,好比拿到通篇超纲词汇的短文,译不成连缀的整句。

他平静地复述给彭小满听,说:“我都有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明明我是她儿子。”

“螃蟹要解开绳子让他活动起来才养得活。”彭小满从浴室门边走近李鸢,弯下腰拾起浴缸里躺着的一只六月黄,说:“很简单啊,我懂,我告诉你。”

彭小满边解着蟹上紧紧缠着的道道棉绳,边说起葛秀银。说他妈以前是云古晚报社做四版编辑的,办公室的文职,清闲又没什么人身风险,顶多钢笔掉了砸着了脚趾头的那种。大病以前,小痛小灾也少,最多是长期伏案,落了个颈椎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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