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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那天雨也没停,细密雨丝没进彭家一团冷肃的漆黑里。前一晚,彭小满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躺在自己卧室的小沙发里,边听他爸在隔壁房间低低地翻身咳嗽,压抑着小声啜泣,边和李鸢打了一晚上的通宵电话。中途李鸢睡着了一回,彭小满在这头听他匀静的呼吸听了十多分钟,就给挂了。

没五分钟,李鸢又打回,沙着嗓子解释:“一不小心就仰睡着了,刚才我说到哪儿了?继续。”

“……”彭小满看了眼窗外,用被子罩住头脸,“我也不记得了,随便吧。”

彭家葛家,文化层比较高,人丁都不兴旺。小满姥姥就养了一儿一女,小满奶奶更是一辈子只生了彭俊松一个,所以参加追悼的人里,袖口别着孝布的不多。多的,是彭俊松大学的学生和同事,是葛秀银生前的交好的远亲旧友,全部胸口夹着白色绢花,支着各色的一顶顶雨伞,簇拥着上前,围住接送的大巴,等着殡仪馆内礼仪接待的引导安排。

彭俊松还没痊愈,沉默而脸色灰白地陪在旁侧;彭小满按规矩手捧遗像,穿着黑色的短呢子外套,局促地点头,应付着眼前纷至沓来的怜悯与寒暄,长的短的,浓的淡的,哭的笑的,走心的不走心的。

李鸢在人群外侧撑伞,和抹着眼泪的小奶奶并排。李鸢拆口袋里的纸巾递上去,老太太抿着嘴巴说谢谢,擦净了,又叹息着摇头,怔忡盯着湿漉漉的地面。

一直都在盯着彭小满,直到掸眼瞥见位气质拔群的高个子的男青年,李鸢才被分去了注意力。

冼一霆,启源艺考光荣榜,里影全国第二的那个。

男青年的侧面线条跌宕,但很温和,和李鸢一样有个高到令人发指的鼻梁。他身姿挺拔,仪态很好,穿着漆黑的衣服只往那儿一站,就能让人看出舞蹈的功底,惹眼又持重,还没毕业就有了星味儿。但看不出来是个同性恋。

冼一霆低着头,和强笑起来的彭俊松慢慢说了些什么,彭俊松点头回应,拍他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肩膀。彭小满则仰头看着冼一霆,生疏又好奇的样子,但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了李鸢投来的视线,侧头,俩人的目光在雨水里凭空汇成一拢。

李鸢非常不合时宜的有一点儿醋。

哀乐演奏队迟到了个小号手,礼仪连拨去三个电话也没给催来,冒雨等了半小时,礼仪才一边鞠躬道歉,一边忿忿地重新调配来个人手。指挥扬手,哀乐一起,沉顿的音调就成了负面情绪的强力催化,各异的哭声与抽噎顿时在彭小满的耳边四起,向前悬延,包围住他。

依次由正门进吊唁厅,花圈环绕排开,葛秀银安静地躺在中央,周围布置着攒起黄白菊与宽大枝叶的绿植。她身上寿被崭新,妆容很浓,沉沉死气从眼角眉梢透露。彭小满再看见葛秀银的第一眼,不是悲痛,竟然是一瞬间的生理性的恐惧与犯恶心。等再在脑海里浮起葛秀银以往的音容,和眼前横躺着的人做上联系,鼻子里才恍然漾开浓重的酸楚,牙关打颤,心里也才开始一抽一抽的锐痛。

跟剜肉似的,所以宣读完讣告三鞠躬的时候,彭俊松一头栽倒下去的反应,彭小满隐隐约约预料到了。事后难过的,是自己伸手扶的太不小心,当着众人的面儿,摔破了怀里的葛秀银的遗像。

殡仪馆的巨大烟囱,终年累日地散着淡灰的烟,像把许许多多人长短一生的相遇、至惘、孤寂和轮回吹到城市上空,继而随风飘散。云古的雨水加大了空气湿度,烟也柔润了许多。火化也要排号,某天人上赶着扎堆死,有时候还烧不过来。索性小满舅舅认得一点门路,提前塞了钱和烟打点,走后门放葛秀银第一个进炉,不至于到最后铲进匣子的东西里,还掺着别人的灰。

彭俊松被亲友死死拦在门外等候厅里不让进,能进燃烧室外观看的,只有小满舅舅和彭小满。

司炉工把睡着葛秀银的棺木推进去合门。这人脸上没人气儿,他神容冷肃地问了句彭小满:“请问你和逝者是什么关系?”

“是我妈妈。”

几天的功夫,“妈妈”这词儿突然就陌生了,念出来不顺了绕嘴了,这让彭小满头皮一麻,心里一阵慌。

“还在上学吧?”司炉工冲小满舅舅招手:“你跟我进来搬就行了,子女我们就奉劝不要进了,出去外面等候厅等着吧,尘归尘土归土的,人走了都是这么一遭,还是留个漂亮的样子吧。”

“那——”

“小满外面等着吧,照顾着点儿你爸爸。”舅舅忍得声音抖成一团,“来,你过来再看一眼。”

彭小满生根在了原地,走不动。

“进去了就没了。”

司炉工摆摆手,比个禁声,示意他这么说不好。彭小满则执拗地不动,低头望着自己惨白兮兮地手心。

“那就进去吧,还有人后面排队。”小满舅舅轻轻拍拍棺木檐,弓下腰,低声又低声地哑着嗓子笑叹:“咱姐弟俩就等着下头见了啊,走好吧,姐!”

退出去也不是,火化间又隔着扇闭起的门。彭小满就这么在凉风穿梭,弥漫着神异味道的过道里保持直立,站着不动,脑海里蓦然多了个方寸大的小剧场,一部部放映,一帧帧记述着葛秀银生前的过往。

黑白的胶片机,放了他高二转学去青弋鹭高,葛秀银边替彭小满拾掇起满满两箱的行李,边第一次把彭俊松怒骂了个狗血喷头,那时候彭小满想,距离即是变相自由;放了他初中第一次梦遗,羞愧得不知所措,早晨捏着沾脏的内裤钻厕所销赃,被正刷牙的葛秀银迎面撞个正着,那时候彭小满想,生活里啊,可不要时时刻刻都填着父母;放他小学最开心的事儿,就是葛秀银因公,参加不了期末家长会,免过被她揪着絮叨三天不歇的劫;放他小班开学,一水儿萝卜头全扒着门框哭嚎着要爹妈,就自个儿潇洒的哼也不哼,葛秀银却很担忧记挂,躲在幼儿园外的墙下,默默伸个头,看了半晌舍不得走。

那时候彭小满一眼就发现了,貌似是想,看啥呢还,快走吧;而葛秀银这回,是真的转身大步走远,再也不会回头了。

大约半个小时,小满舅舅恍惚似的捧着个盖着黑布的小盒子出来,手抖如筛,“捧着吧,小满。”

到手里,盒子四壁都还是温热的,暖意熨帖进手心里,然后缓缓消散。

李鸢收起伞,抖落雨珠钻进出租,彭小满朝司机师傅说了一句“到市人民院南门”,在座位底下握住他的手。彭小满头倚在蒙着水汽的车窗上接她奶奶的电话,闭着眼睛轻轻地点头,不断地说嗯说好。李鸢紧紧攥着他的食指和中指,透过车窗看云古的蒙蒙天色。

市人民医院的人体器官组织会议室,洁净的白墙上绘着一棵异常繁茂的“生命树”,凡在这里无偿捐献出器官的病患,姓名与逝世日期,都被工整印成纸张贴了上去,像树冠间结出的留香果实,顶上一排楷体的黑字:爱是我们死去时唯一能带走的东西,它能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源自奥尔科特。

器官移植中心的主任推门进来时,李鸢和彭小满并排站在墙边依次看过来,牵着手。先一愣,随后又反应过来,“咳”了一声,“两位好,来坐吧。”

主任简单反馈了情况,隐调姓名,说葛秀银捐献的肝脏,配型成功了一位院里的晚期肝硬化,这几天才实施了移植手术,很成功,无排异,生命得以延续,不日就能痊愈。主任合上了笔记本,把手里的簇新鲜红的捐献者证书,双手递至彭小满的眼前。

一展开,挺短的两三行字:葛秀银女士家属,葛秀银女士谢世前允嘱,身后愿将肝脏与眼角膜捐献,用于科学研究与临床需要,恩泽患者,造福社会,这种高尚的人道主义奉献精神,将永远受到人民的尊敬和赞扬。

当用一种庞大的胸怀与背景去映照死亡的时候,死亡本身其实是变得更直观,更明明白白了。李鸢瞥见彭小满的手突然上下大幅度地抖动了下,只一眼,就把证书合上了。

“麻烦你们还特意跑一趟了,真的。”主任站起来,和彭小满握手,朝他鞠了一躬:“感谢你们,深表敬意。”

李鸢庆幸云古的雨停的及时,他拿着伞,紧步跟在彭小满的身后,默默陪着他城市里暴走了十公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兜圈。云古的高楼巨厦、商业街、学区,云古坐落在市中的几座苍青色的矮山,云古有民国遗风的几栋西洋小楼,云古横贯东西,流向远方的一条细长的护城河,从天色明亮走到傍晚黄昏。

生离死别究竟有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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