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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饭堂竟然供应了素馅饺子,吴酩逮住个小和尚一问,才知道这天是十二月三十一,由于那尊出了问题的天王像已经修复得差不多,第二天就能彻底收工了,大家提前庆个元旦。

这么一数,关了几天机?四五天有了?吴酩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这样,或许是害怕祝炎棠打来了不知如何应对,又或许是害怕,那人根本就不会再联系自己。

那他可能会难受得什么事都干不了。

不过,在这二零一七年的最后一天,在吴酩往自己碗里倒多了饺子醋被冲得鼻子发酸时,他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前两天就算关着机,他还是经常琢磨开了机会怎样,倒不如直接打开来个痛快!

手机屏幕亮了,紧接着,卡了,因为新消息太多。他去翻了微信和短信,红点点那么多,就是没有祝炎棠的。这感觉有点像鼓足勇气跳水,脑袋朝下才看见底下没水,于是“啪叽”摔死在池底。不过,吴酩觉得自己不至于就这样狗带,兴许是打电话发现我关机所以就没做无用功呢?他想。现在我开了,又会给我再打吗?打了说什么,说新年快乐?他又想。

“小吴,愣什么呢!”身边的同事唤他,“再不吃饺子团一起了啊!”

吴酩立刻回过神来,着实觉得,成天为了个电话心心念念,比古代的那些怨妇还无聊,于是笑了笑,“醋放多了,把我酸傻了,劳驾您帮我递个辣椒酱。”

当晚吴酩缩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默背俄语单词,以前他是习惯出声的,可是现在隔壁住的那位没有祝炎棠那样的好脾气,气哄哄地跟他抱怨过一次后,吴酩就选择了闭嘴。约莫十一点多,他已经很困很困了,刷刷微博,大号小号都能看见问他为什么不画同人图的。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当狗皮膏药。吴酩闷闷地关上屏幕,也关上灯,躺在床上看门窗上雕镂的莲花。

傍晚时分下了中雪,此时已经停了,月映雪上,屋外亮得有些寂寥。

吴酩正想盖被子,搁在肚皮上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时,吴酩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坐直身子。

抢在祝炎棠开口前,他说:“你居然打了,前些天我说的那些是有点太重了,对不起。”

“这都几点了哈哈哈。你还在草原上呢?”他又笑着。

“吴酩——”

“祝老师,”吴酩立刻把他打断,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对了,我家的山茶刚刚开了。虽然不香,但是颜色特别正。谁说养在北方一定结不了苞。”

祝炎棠好像笑了,竟然笑了,当吴酩怔怔地哑口无言时,他说:“刚才那些,就是你想和我说的?”

“不然呢?”吴酩缩进被子里,蒙住脑袋,“你以为呢?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好吗!”

“我刚才是想问下从G4501国道下来该向哪里拐。”

“啊?”这国道序号……

不等他想明白,又听祝炎棠悠闲道:“不过现在大概拐对了,”话毕,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我还有很多其他的,想要同你讲,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你说话。”

吴酩又来气了,他又委屈,又忐忑,又有点开心,心说祝炎棠你个大忤窝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也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我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祝你新年快乐吧。”

祝炎棠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还喜欢我吗?”

“……你疯了?”

“谁知道。但你不要骗我。”祝炎棠重复道,“不要骗我,吴酩,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轻的,淡淡的,就好像在叹气一样,就好像他就在眼前,满目装着的都是看不透的感情。不知怎的,这话就快把吴酩给问垮了,他心里大骂自己战五渣,嘴上却控制不住地说:“你想听实话是吗。”

“我想听。”

“那我说了。就是,特别特别可怕的一件事儿,我本来什么都有,所以也不喜欢去特意争取什么,可你一来,我就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第一次产生那种一定要干成什么事儿的念头,可还是失败了,可我也不能怪你,愿意对你好的人,有那么多,我是自己凑上去的,你接受就很好了。我在追星族里也属于巨成功的那一挂了吧!”

祝炎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倾诉,听他把那些埋在心里的全倒出来。比方才重了很多的呼吸告诉吴酩,他还在对面。

于是吴酩接着说了下去:“我现在也不知道该站在什么位置上,又该干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不是什么原罪,你也很懂这是种什么情况,我难不成还能哭着站在你面前,说,我只是想要你在吗?那样咱俩都会觉得很烦吧!可是要我立刻跟没事儿人似的,也做不到。我以前读艺术史,从智者学派、苏格拉底,到文艺复兴、启蒙思想,所有都是在肯定人的价值和理性,我一直很信,可我发现在感情面前,‘人’什么也算不上!我不该接你电话的!”意识到自己的跑题,吴酩顿了顿,按住眼角,也压抑住哽咽,“所以你到底干嘛找我?”

祝炎棠倒是很会挑重点:“所以为什么你还是接了?”

“……因为人类不仅是人,也是复杂的野兽。因为价值和理性……”吴酩解释不下去了,他西方艺术史这门课程每年都是A+,可他此时却一点也运用不上。

他只能把心提到嗓子眼,抱着大不了就挂电话的念头,自相矛盾一样等祝炎棠说点什么。

祝炎棠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同时也听出他的词穷,简单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想法。”

吴酩忽然笑了,他吸了吸鼻子:“你知道?你这么懂我?”

“我不懂。”

“那你说什么你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一大半的你呢,”祝炎棠语速很慢,把这话说得切金断玉,像在念什么怪诗,却又郑重其事,“你很干净,你对待生活的方式,是遵从自己内心的。你能对大部分事宽容,对大部分人称‘您’,却不能对小部分破事妥协,对小部分你看不惯的人称‘狗逼’。因为能够真正影响到你的人和事其实很少,所以你习惯大事化小,只对很小一部分事情坚持。这会显得你很好欺负,但这恰好也证明了你不是傻,而是通透。”

吴酩心说,我不傻还需要证明吗,看来你以前觉得我傻过。他哈哈笑了两声:“祝老师,您这是把我当一角色分析呢吧。”

“当然不是。再厉害的演员,也不能把角色变成一个真实的、活着的人,”祝炎棠还是那样耐心十足,开始回忆细节,好像这是一种天大的乐趣,“我还知道,你讲话很有意思,也经常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在你家住的那两天,你从餐桌下来,大声说‘吃饱不能坐着,所以我躺着好了’,然后又被妈妈从沙发上揪起来洗碗,”他声音中带了笑意,“还有,你好喜欢赖床,还总是很坚决很有道理的样子,说什么‘我愿——愿把这床底睡穿’,”他把吴酩的语气学得很精妙,最终忍不住笑了出声,“我在隔壁,都能听到你闹钟不停在响,你就像在和闹钟吵架,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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