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驰抬手安抚:“没有我,丹阳峰不废江河,依旧是丹阳峰。依我们之前之约,你们继续留守山间,看护好丹阳先师遗留下来的各样器物典籍。但倘若实在守不住,也实在无需以命相搏。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切切记住。”
林好信听曲驰这么说,便知他心意再难转圜,索性不再劝解,问道:“师兄,风陵那边如何了?”
曲驰掩卷,眸光微沉。
两山明面上散去弟子,但实际上已与众弟子约好了相会之所。
这些弟子们肯在事变后留下戍守,便是对四门有情,只是出于人情人性,不想白白送命,如今有了迂回之法,他们自是欣然遵从。
但弟子们群龙无首,总需要一个有威望、有资历的牵头之人带领,方能成事。
考虑到广府君昔日与九枝灯的种种罅隙不睦,留下着实不妥。于是二人商定,曲驰留下,在丹阳开门献降,风陵诸事则由元如昼料理,广府君则负责带领两山弟子,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把计划一五一十同弟子们陈述一番,殿外突然有弟子前来通报:“林师兄,那人醒了。”
林好信“嗯”了一声:“他没事儿了吧?”
“热已退了。”通报的弟子语气间颇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还是说要拜师。”
曲驰略有好奇:“……拜师?谁?”
林好信拱手禀告:“师兄,这是三月初三时发生的事儿,有个凡人逆流登山而上,说想要拜入丹阳。当时您在研究对魔之策,我便没将此事拿来烦扰您。”
曲驰沉吟:“此时?”
林好信道:“是啊。人人都赶着下山,却有人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上山,我觉得蹊跷,便与他说了眼前局势,他却只问您情形如何,有无受伤。我怀疑他这般追根究底,是魔道的探子,就把他关了起来。谁想他是个经不得风的,关了不到两日就发烧病倒了。我叫闵永守了他几日,看来现在,应是已无大碍。”
曲驰把竹卷名册不轻不重地送上了面前的檀桌。
只这一个动作,林好信便晓得曲驰不大高兴了,立即下跪禀道:“师兄,实在不是弟子有意为难凡人,实在是这风声鹤唳的,他突然跑上山来,这——”
“我去看一看。”曲驰立身站起,一甩右袖,负起单手向外走去。
走下阶台,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前来通报的闵永:“你说他问起过我?”
闵永答:“他说以前曾与师兄有过一面之缘,甚是担心您的景况。”
“他叫什么名字?”
闵永想了想,面露难色:“……回师兄,这几日诸事繁杂,我实在不记得了。但那人看上去脂粉气很重,女里女气的,说话还有点打结。不知您是否见过这样的人?”
曲驰想了想,道:“带我去看看吧。”
丹阳峰已无往日胜景,萧然如许。曲驰信步来到弟子殿侧殿门口,推门而入。
春日阳光播入,虚室生白,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一眯,挣扎着爬起身来。
与那张渐渐激动起来的脸对视片刻,曲驰眉心轻皱,少顷,温润如玉的面庞便舒展得宛如春风拂过。
他准确地唤出了眼前人的名字:“你是大悟山的陶闲?”
那少年登时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曲,曲师兄,你还……还记得我吗?”
在他眼中,那光风霁月的青年手持拂尘,缓缓行至他床边坐下,温声道:“我记性还算好的。你这几年也没有变化太多。”
陶闲本就不太会说话,此时更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我来,来,丹阳……丹阳……”
曲驰低眉浅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顶。
透过陶闲的脸,曲驰仿佛又看到了那间雨中的茶舍,以及茶舍中那些或坐或站的重重身影。
他恍惚片刻,才道:“别急。慢慢说。”
有了曲驰安抚,陶闲总算囫囵交代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曲驰带回其兄尸骨,帮他妥善安葬后,曲驰便留在了大悟镇的茶舍里做工,但他时时刻刻心念着那个手持玉拂尘、朱衣素带的青年,仰慕不已。
这些年来四下打听,他总算弄清楚了朱衣乃是正道四门之一丹阳峰弟子的服制。
为报老板收养之恩,他在茶舍中一直做到成年,才向老板辞行。老板良善,知晓他是想去报恩,便多送了他好些银两,穷家富路,好让他这一路上不那么艰难。
他买不起马匹骡驴,也不会骑,索性晓行夜宿,徒步走了整整半年,才来到丹阳峰山脚下。
谁想一来他便被当做魔道细作给捉了起来。
但看到了曲驰,他心中便半点郁气都没了,只紧张地揪着被子,双眼清亮地凝望着他。
曲驰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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