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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什么?”

“火塘呀。”曲驰被雨水淋得面目不清,但想也知道那该是一张多么温和可亲的笑脸,“我给你堆一个,你就不会去别人房中了。……就会一直在我身边。”

陶闲愣住了。

雨水敲在陶闲身体上,把他浇得噼里啪啦作响,但是他的左胸却有一团热气顶着向上升去,把他的眼眶熏蒸得发酸发软。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曲驰一愣,继续被吓得脸都白了,把手在空中洗刷一番,才膝行过去抱住了陶闲,努力释放他能够释放出来的最大善意:“哭什么呀。不哭,不哭。我给你吃糖,多少都给你。你不要哭了。”

陶闲不说话,只是哭。

曲驰抛下了他刚刚收集起来的黄泥,从怀里被浸透的手帕间摸出一颗小石子,珍惜地塞进了陶闲嘴里,陶闲张开口,含住了石头,牙齿和舌头却不敢碰触曲驰的指尖哪怕一下。

“怎么办啊。”陶闲没头没脑又含混不清地说,“……曲师兄,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啊。”

一番兵荒马乱后,一身水一身泥的两人回到了高塔。

丹阳峰的弟子呈上了热水,但陶闲坚持不肯先洗漱,只说自己的针线篮子落在了徐师兄房中,他要亲自取来。

说罢,他也不顾丹阳峰弟子和曲驰的劝说拉扯,一头扎出了房间,瑟瑟发抖地滴着水跑进了整座塔中最温暖的地方。

门轴乍然一响,孟重光脸色一变,捂住安睡着的徐行之的耳朵,抬头正要瞪眼,却发现是水鬼似的陶闲回来了。

他浑身上下一齐往下滴水,好像随时会融化在水中。

孟重光刚想说些什么,陶闲便快步走到了自己的篮子前,从底部取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树皮信,又快步走到了软榻前,在距离软榻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脚步。

那茕茕的、有如影子般单薄的人,难得有胆量与孟重光对视,仿佛有无尽的勇气,将他充盈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模样。

他抓住那封信,轻声道:“孟师兄,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第97章临行寄情

孟重光沉默,浑身透湿的陶闲滴滴答答地跟着他沉默。

树皮上的字被他指尖上的水晕开了几处,就像新鲜的眼泪。但血已陈了,彻底沁入木质之中,染开的那些边边角角,并不影响行文的完整。

孟重光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再抬起头来,双眸就像是河底被磨洗得发亮的鹅卵石,除了顶上头漾着一汪水外,全然看不出什么感情来:“……你?”

陶闲安静道:“我。”

简明扼要,没有歧义。

孟重光在徐行之面前乖顺温驯,然而一旦离了徐行之,他便肆无忌惮地露出了自己的锋锐爪牙:“你既然都拿走了,还给我作甚?”

其上所写绝不是小事,薄薄一纸书,寄托的是一条身家性命,在孟重光看来,陶闲根本没道理再还回来。

于是,孟重光合理怀疑道:“你可曾删改过?”

那清秀苍白的人一愣,脸上马上生出些红晕来,但很快这点红晕便被虚弱的身体击败,重归了青灰似的病弱之色。

陶闲笨拙地比划着解释:“我,认得一点字,但是不很会写。”

孟重光心里眼里都小得很,只容得下一个徐行之,自然不很认得温雪尘的笔迹,但同住十三年,他至少知道,陶闲是真不会写字。

刚入蛮荒时,他谨慎又害羞地找到每个人,询问他们各自的名字该怎么写。陆御九耐心地在泥地里一一写给他看,他跟着描了好久。大家谁也不知道他学这个作甚,直到后来,孟重光和曲驰晾晒在外的里衣弄混了,陶闲翻开衣领,露出小小的“孟”和“曲”字,才验明正身。

——每次给大家织绣衣物时,为了区别开来,他都会细心地在衣领内绣上每个人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他学会写的大概只有蛮荒几人的名字,至于陶闲自己,没有名字的衣裳便是他的。

为了省去几笔针线,陶闲硬是没学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想通这一点,孟重光仍是有些疑窦,他用手指夹住信函,在陶闲面前扬过一扬,盯准他的眼睛说:“你扣住不交,谁又知道这件事呢。”

“我知道。”大概是这几日已在心中把想说的、该说的盘过千百回,陶闲竟没有太多结巴,“戏本里的人都说‘知恩图报’。在大悟山时,徐师兄当初帮我,找回兄长尸骨;虎跳涧的时候,生死一线,徐师兄又一直护着我。我知恩,却不知道该如何报。我想,现在该是时候了。”

陶闲歇了一口长气,再开口时,就失却了几分条理,结巴也重了:“再者说,徐师兄,比我有用:你们既然要回,回去外面,定是要与魔道争夺。徐师兄若少一条臂膀,是坏事;少一个我,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熟练地自轻自贱着,他也知道,所有人中只有孟重光才听得进他的自轻自贱。

毕竟在他心中的天平上,不论放上任何筹码,徐行之永远能赢。

然而略微出乎他意料的是,孟重光只是瞧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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