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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婧祎仔细观察过李松阳,明显是汉人长相,而且脸就跟被平底锅拍过一样,并非这边常见的高鼻深目。至于眼前这位叫宁河的年轻人,虽然鼻子高挺,但看起来,更偏向于汉人。

“我们。”宁河的目光不小心和鞠婧祎撞在一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慌忙躲避,又像是想到什么,闭上双眸狠下心来,“其实珈宛,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灭国。”

赵嘉敏一惊,猛地看向鞠婧祎,却见她毫无意外之色。

察觉到赵嘉敏的视线,鞠婧祎说,“一般文书所用的纸质都是由汉中汝阳城雉县制造的上等纸,哪怕这大漠干燥,至少保存个十几年不成问题,七年时间而已,不可能任由小师叔轻轻一抖,就那么简单碎了。刚刚我们进入的珈宛皇宫入口仅仅是被流沙盖住一层,而这大漠飞沙走石,七年足够盖住整座京师,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我们找到,再者,小师叔上一趟来只找到个大概位置,可我们一来,便连皇宫里的文书都找到了。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维护这里,并且特意等到我来。”

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赵嘉敏皱起眉头,迅速明白了鞠婧祎言语中的深意,“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她不笑的时候面容清冷,严肃起来更是凉意阵阵,无形的气场叫宁河一哆嗦。

他猛地想起那人诡异的笑,终于明白那人为何会这么说。

七年前那冰冷的夜色中,得知了他与李松阳的全盘计划后,一道黑影落在墙上,声音低沉又喑哑。

“你们最好把一切原原本本全部告诉那位太宰大人,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二十年前陇北战役。”宁河开了个头,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鞠、赵二人,苦笑,“以你们的年纪,应当是不知道的。”

“二十年前突厥大举来犯,他们向来□□掳掠无恶不作,以往不少城镇都遭了秧。幸好有镇远大将军,啊不,那时候还只是个从二品的骠骑将军裴孝堂镇守北疆,提前察觉对方行迹,提前撤走平民,并于陇北一带设下陷阱将突厥人一举歼灭,不但没有伤亡还将我大晋疆土向北推出五十里之余。先帝闻之甚喜,封裴孝堂为镇远大将军不说,还于未央宫宴请众臣。据说当时连宴三日三夜,半个月内整座皇城的池水都飘有一股酒香。太史令记载为未央宴,称此举骄奢淫逸不利百姓并劝诫先帝,为此先帝恼怒让太史令闭门反思。”

搬完箱子的司年安发梢凌乱,领口歪斜,长袖松松垮垮挽至手臂,这幅打扮简直和京师中那些刚从红袖招里放荡出来的世家子弟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双丹凤眼里没有迷离暧昧的气息,反倒染上了层名为悲哀的颜色。

鞠婧祎抬眸与他对视一刻,迅速移开视线,眸中是与司年安同样的哀意。

赵嘉敏本是不明所以,可看见两人短暂的互动,忽就想起一人。

桌下的右手稍稍抬起,悬空向左挪了一点,左思右想,终究没能爽快落下,悬在半空中,也不知是放是收。

很快,就听司年安嗤笑了声,“如果我没记错,这事所有大晋人都知道。”

赵嘉敏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又小心翼翼瞥了眼几人,见没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才悄悄松了口气。

宁河眼中隐有泪光,放在桌上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连同双肩一起颤抖起来,“是啊,世人皆知他裴孝堂是救了大半北疆的镇远大将军,是救世主。”

“裴孝堂。”赵嘉敏转起手中的杯盖,收回的右手握成拳放在自己膝上,正色道,“镇国公裴怀渊二子,二十七年前裴怀渊由镇远侯提为镇国公后,带着长子一家老小前往京师定居,在先帝眼皮子底下颐养天年,手上兵权散去大部分上交朝廷。不过因二十年前的赫赫战功,裴孝堂封为镇远大将军,变相领回了裴怀渊之前上交七年的大半兵权。”

她的视线落在宁河身上,“怎么,这战功,有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宁河双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油灯都被震得一跳,映出他惨白又可怕的脸庞。

赵嘉敏心底一凉,“难不成突厥来犯,是假的?”

“这倒没有。”宁河冷笑一声,“只不过所谓突厥大举来犯真相,是他裴孝堂亲自诱导的!当时突厥为了争夺粮食水源,不停小规模袭击我们,但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百姓们及时躲避,而且他们一见晋军就会后撤。可他裴孝堂却故意在边防露出空档,诱突厥人深入,突厥人见毫无阻挡,自然要趁机大举来犯,无辜的百姓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他当成诱饵!什么陇北战役!什么镇远大将军!践踏生命,轻视百姓,这五十里的疆土是他踩着我大晋百姓无辜生命累累白骨上夺来的!”

他扭过头,忍住冰凉的泪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赵嘉敏垂眸。

二十年前她才一岁,对那陇北战役的印象并不深。她本以为裴孝堂是少报了伤亡人数甚至是假装了突厥来犯的战事,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将无辜百姓的生命当做诱饵。

而且,“当时裴孝堂上报伤五百死四十,全是有户籍记录的士兵。”

鞠婧祎问,“死的,究竟有多少人?”

“作为诱饵的,无辜村民,大约不到百人。”宁河闭了闭眼,轻声道,“当时得知真相后强烈反对的士兵将领大概两三人,当然还有几个西域小国也跟着遭殃,比如,那个珈宛。我承认,他打仗很厉害,能把突厥打退并且二十年不敢再犯,他确实很厉害。但他无视人命,毫无悲悯之心,不仅杀突厥人,还杀自己人。”说到最后,胸口压着一股郁气,宁河颤抖着双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鞠婧祎无声叹息,“那么七年前呢?”

她估计,多半是七年前季远道发现证据,但碍于朝中镇国公势力,一直隐而不发,这才等到了如今。

宁河仰头闭上双眸,过了半晌,继续说,“老天爷不长眼,那场旱灾,由各地官员检查受灾情况,却叫裴孝堂意外发现侥幸留下来的证据,还杀了几个人。我的父亲是当地小官,虽然知道事情真相但不敢多言,只是偷偷救下李松阳。他偷偷记录下当时情形,但这证据用处不大,再者说若是七年之前还可能留有物证,那么那场旱灾过后完全可以说,除了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再没有什么物证了。”

“那些经历过的士兵呢?”赵嘉敏问,“他们不能作证?”

“他们也有一家老小,而且这陇右道都是裴家的地盘,谁敢出头?”

“那人有什么话留给我?”鞠婧祎突然问。

宁河愣了下,“你,你说谁。”他实在不适合藏秘密,紧张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让你们等我的人。”

从李松阳说出珈宛二字开始,与司年安重逢,从宁河口中得知全部真相,每一步,她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操纵的木偶。

无论是珈宛的那个琉璃盏还是往来文书,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既然能在幕后布这么周密的局,除了季府,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势力。

宁河却不知道那么多,看着她脸色还以为她生气了,哆嗦着唇开口道,“对不起,我们不该弄那么多弯弯道道试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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