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就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陈云先身旁一个姑娘嘀咕了一声:“公子面色怎的这般难看,可是奴家伺候得不舒服?”
我转头看去,陈云先面色确实不太正常,白得似纸一般,额头上还细细密密地渗了些汗。我心道,不对啊,人家别人逛窑子,都是逛得面红耳赤、血脉喷张,哪有人把脸逛白了的!
不成,我得去看看。我推开身旁的两个姑娘,往陈云先旁边靠了靠,问:“陈兄,不知身体是否又恙?”
几步路的功夫,我却明显发现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手指颤抖着,嘴唇上下翕动,整个脸庞没有一点血色。
这副模样绝不是装的。
我掏出张银票,甩给老鸨,提起陈云先衣领便往外走。
一个不长眼的姑娘这时还附过来,娇嗔道:“客官,再待会儿呗,奴家都还没玩够呢!”
我用剩下的手一把推开她,怒吼了一声:“滚!”便继续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听得身后那女人啐了一口,尖声尖气地道:“臭道士,慧根不净,还逛窑子呢,凶什么凶!”
若放在平时,我定要回过头去同她理论理论,可如今,我只觉心乱如麻,看也没功夫多看她一眼。
一口气冲到门外,我将陈云先放在门口石阶上,拉起衣袖替他擦了擦汗。
许久再没有过这样焦虑的感觉,可不停地“云礿”“陈云先”换着喊了几番,地上躺的人都没有反应,我愈发的焦灼起来。
都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若是死在妓院门口,传出去是会令人羡慕还是叫人笑话。
不对,想什么呢,不就逛个窑子么,怎么可能逛出认命来!呸呸呸,徐子方,你个乌鸦嘴!我忍不住超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嘴巴子!
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我这么多年黑暗之中渗进来的一缕光,可如今这缕光也可能转瞬即逝!
忽然见他嘴唇动了动,我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嘴旁,便听他颤抖着说:“冷……冷……”
我手忙脚乱地将道袍裹在他身上,心里愈发发毛。云游四海的途中,我见过几次死人的情景,都是喊几声冷,便一命呜呼了。
这个想法着实吓到了我,我冲进藏春楼,再次拍给老鸨一张银票,吩咐她火速取来一坛酒。
回到门外,我给陈云先灌了几口酒暖暖身子,又将他抱在怀里,想来如此他会暖和些。
夜色愈来愈深,最焦灼的时候,却偏偏是最无助的时候,藏春阁里那些自然是靠不住,大夫此刻定然也已经做着黄粱大梦了,我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抬头望着月亮忽而从云彩中探出脑袋,忽而又缓缓挪进云朵之中。
我喃喃地道:“陈云先啊陈云先,你今日可是吓了我两次了!你这次若能安然挺过来,贫道今后再也不同你贫嘴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就是让贫道做牛做马,贫道也没有怨言!”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怀中传来一分十分微弱的轻笑:“道长,此话当真!”
我愣住。
低头看去,怀中之人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此刻虽然看上去还有些虚弱,却显然已无大碍。
看见他嘴角的微笑,我方才松了口气。既然还笑得出来,想必死是死不掉了,还好还好!
一时得意却忘了形,只听怀中人幽幽道:“道长是打算一直抱着陈某么?”
方才太紧张,见他醒了又太惊喜,竟忘了我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我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站到一旁,摸了摸鼻子道:“对不住了,云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与他皆未注意到,这还是我第一次省了姓直呼他的名。
方才的失态令我很是尴尬,老脸一烫,许是红得吓人。
他见我这副模样,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月光下,我的目光正好对上他清亮的双眸,我慌乱地移开眼光,却见他唇角微微上扬。
我们便这样很是尴尬相顾无言。
良久,他笑着道:“道长方才的话,可还算数?”
我一愣,想起刚才似乎确实说了些什么做牛做马之类的……这小子,真是得寸进尺!
我支支吾吾着,却见他望了望地上的道袍与酒坛,随即郑重其事地行至我身前,朝我拱了拱手:“道长,方才多谢了!”
我鼻子有些发酸,我还以为这小子良心被狗吃了,还好,居然还有知恩图报之心!
于是我便不客气地道:“无妨无妨,对了,酒钱算是你欠我的!这坛酒,可是我用五十两的银票换来的!”
果然,我见他面色迅速沉了下去。
嘿嘿,要治你这铁公鸡,那还不容易?我再一次为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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