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将双掌一拍,厉声喝道:“上虎拶,让老爷先取这小贱种的血研究研究!”
他话音刚落,封北猎便被数股无形的绳索拉扯着吊起,于半空中动弹不得。那两个宛若木偶泥塑的童子便抱着两驾造型笨拙的铁黑刑具上来,前端呈现虎口咆哮之态。苏雪禅明白,这丹字打头的道人,想必走的也是丹修的路子,若真要取血探研,有的是省时省力的方法,如今上这一看就绝非善类的刑具,无疑只是为了折磨这个被无知骗来,又落到他手里的人而已。
少年细瘦的手臂犹如两截苍白的芦苇,两名童子不声不响,已是毫不留情地将其牢牢嵌进虎口中,封北猎浑身战栗,刚脱口而出一句带颤的“不要”,童子就双手一拽,狠狠拉开了虎拶上的机括!
霎时间发出的咀嚼骨肉的榨汁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封北猎眼球凸起,大张到极致的口唇中暴露着血丝横流的后槽牙,他的喉头“咯咯”作响,随着童子再度绞尽机关,那一声非人的嚎叫终于从声带中破出,凄厉回荡在狭小的丹室内!
苏雪禅一下闭上了眼睛。
年少的封北猎断断续续地尖叫、嘶吼,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酷烈的刑罚中痉挛瑟缩,雪雪抽搐,然而他越是挣扎,脖颈间四溢的电光就越是剧烈,血腥同皮肉烧焦的糊味阵阵萦绕在人的鼻端,丹灵子却在这样的惨象中快活至极,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使劲拍掌道:“好!好啊!使劲点,再用点力气!”
苏雪禅转过身去,在心中默默数着秒数。
当他数到六百多下,封北猎的气息也变得微弱急促,仅能下意识地发出不间断的、无意义的弹动时,虎拶之刑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两条臂膀骨肉尽碎,交融着软软垂下去,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了,只有粘腻的肉沫混着碎骨不住顺着衣袖往下流淌,掉落在地面上。那些榨出的腥血则被童子尽数接到洗净的铜盆里,余下就打开虎拶,用小刷子细心扫到下面。
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熟练,苏雪禅几乎分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活人,还是炼就的行尸走肉。眼看封北猎已经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丹灵子于是随意地摆手道:“将他扔到地牢里,同那些东西一块关着。”
说罢,他就急匆匆地抱着血盆,走进了自己钻研丹药的密室去了。
苏雪禅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随封北猎走好,还是去看丹灵子究竟能折腾出什么名堂好。
但他心知肚明,如果封北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九黎族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有那样特殊的血统,那样不同寻常的天赋,眼下的磨难,恐怕只是个开始。
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
丹灵子又不是蠢人,自然能看出封北猎的特殊之处,用他的血制成的丹药,对风属的道修而言,和强力的阿芙蓉没什么区别。除此之外,他近乎于不死之身,无论是虎拶、刷洗,还是刺骨剜肉、拔舌挖眼,只要将他装进灵力铸就的牢笼,在山风呼啸的地方挂上一晚——就像悬挂风干的腊肉那样挂上一晚,他就会渐渐恢复如初,仿佛他整个人就是由无形风息组成的一样。
丹灵子的身份在炼血宗内水涨船高,不消多长时间,就连他曾经需要伏低做小来讨好的师兄亦要开始仰仗他的脸色行事,他在门内风光无限,只有苏雪禅知道,他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什么东西身上的。
他封北猎时而混沌、时而扭曲、时而炳若观火的记忆里不知站了多久,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拔节,阴鸷沉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封北猎虽然是不死之身,可丹灵子唯恐自己的摇钱树不能长久,倒也给他喂了不少灵丹妙药,好歹让他瘦弱得不是那么可怕。
处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下,他逐渐学会了许多阴狠毒辣的手段,高明精妙的伪装,他居然还没有被长时间的酷刑磨去神智,沦为肉脔,而是在心中埋起了一片比海还深的恨意,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眼睛注意到了丹灵子那个神秘的炼丹室——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封北猎的存在,还是被炼血宗的长老发现了。
他很快就被带走呈给了宗主,离开了囚禁折磨他数个年头的密室。彼时,炼血宗上下风靡依靠鼎炉修炼的方式,宗主看见这个拥有强韧生机、不凡天赋的丹奴,当即两眼发光,命人将其洗濯干净,是夜就将他摁在了床上——
这么多年过去,封北猎早就忘记了如何与人正常交流,就连铭刻在血液中的九黎语言都已经被他遗忘得七七八八,在他过去数十年的生命里,“发出声音”就意味着惨叫和求饶,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值得记住的。
然而那一晚,苏雪禅站在窗外,听他用九黎语,将“救救我”和“我要杀了你”喊了整一夜。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只能看见黑暗,在封北猎的记忆里,在这个夜晚,他站在廊下,连一丝光亮都不见。
第103章一百零三.
“姓名?”宗主把玩着青年干枯的长发,眼中含着一星兴味盎然的笑意。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人,明明积年累月的折辱令他的身躯干瘪得仅像一具披着薄薄一层血肉的骸骨了,他的头发却还是蓬松的一大把,轻飘如烟,恰似一阵盘旋倾泻的风雾。仿佛他的躯壳受了非人的禁锢与限制,所有妄想和挣扎的欲望就皆往上扎根在了他的发间,郁勃旺盛,不肯停歇生长的势头。
青年纯黑的眼瞳中藏着一点针尖大小的湛青色,他跪坐在宗主脚下,茫然地看着前方,口唇张张合合,最终也只是嘶哑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犹如在砂纸上艰涩擦过的砺石:“……风……”
宗主哈哈一笑:“封?正好,你是本座收下的第七个小侍,以后就叫封七,如何?”
虽问“如何”,但他的语气却并不是在与封北猎打商量,话音刚落,青年身前就传来了一阵皮肉炙烤的“滋滋”声。
此门中的内侍为了与寻常弟子区分开来,所穿的衣袍都是未曾着色的素白,伶仃孤单地挂在身上,前襟大敞,内里不着寸缕,周身也无甚装饰,仿佛随时可以做了一层冰冷的裹尸布,掀覆在死人逐渐冰冷的脸庞上,随它们的主人一同葬身黄泉。
封北猎身上也穿的是这种袍子,此时,他袒露的胸前极缓慢地凭空烫出了一个“封”字,好像半空中有人拿着一支淬得红亮的铁笔,以他苍白嶙峋的胸膛作纸,一笔一划地在其上耐心书写。一般人受了这等阴虐的酷刑,早就要哭嚎着满地打滚了,可封北猎的神情却一直未变,任由空气中泛起腾腾灼烧的糊气,任由血肉翻卷的边缘焦黑,他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皲皱一下,神情也是一如既往得空茫迷蒙,仿佛被时间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望着他的脸,苏雪禅站在殿内的阴暗处,忽然想起千年后的钟山,千年后的逐鹿。封北猎穿着一身缥缈翻卷的青衣,玉冠束发,飘带与袖袍相互缠连,在风中如流水波荡,身边站着紫袍星点的羽兰桑,仅凭两人之力,就搅动了一整个洪荒的腥风血雨,让妖族在神人国的统治下停滞不前,被生生压抑百代的时光……
是梦耶,非梦耶?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看到他这副模样。
苏雪禅张了张口,忽然道:“封……”
然而,刚叫出一个字,封北猎就抬起惘然的眸光,朝他站立的方向瞟去!
苏雪禅悚然一惊,那个名字也断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哽得他舌根发凉,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封北猎已经发现他了,但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撩起眼皮,轻轻一扫,复又缓缓垂下了头颅。
岁月模糊,在他寻觅如何走出这记忆的池沼的方法时,封北猎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没有受过正统的教育,也没有在成年后接触过一个正常人,他看见的、听到的、经历的,只有血腥与死亡,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暴戾的折辱与不堪的迫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凡魔宗,权力更迭的速度和姿态总要更加快速,也更加具有颠覆性。洪荒本就是强者为尊,若说正派还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约束,到了这里,对顶端和实力的渴望早已无需遮掩。封北猎作为常伴宗主左右的内侍,自然也少不了旁人的注视和另一些人的迫害,饭食加料,衣物淬毒都是司空见惯的手段了,可他始终是一副懦弱慎微的样子,倒让人十足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究竟是运气好,还是宗主因为独宠他一人,给了他不少保命的法宝。
但只有始终跟着他的苏雪禅才能看出来,炼血宗内知道他是不死之身的人寥寥无几,为了不引起外门的注意,在他身上得了好处的人自然要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那些致命的毒|药,足以令常人死无数回的阴狠伎俩,全都被他尽数吞下,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他被封印得太久了,能抓在手里的资源也太少了,因此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肯放过。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毒物的熔炉,到了后期,他甚至开始与一些野心家达成交易,有了固定的药源,通过每日一次,或者是每日数次的接触,将那些被他血液稀释过的东西从容渡进宗主的体内,直至他毫无防备地在床上拖垮了身体,被毒素浸润了身体的每一寸肌理。
炼血宗发生暴|乱的那天,封北猎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从修士混战的宫殿里逃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地断肢赤泥,任由漫天砍杀声在自己身旁交错铿锵,时不时溅下的法器血光穿透自己的身躯。他仅在手臂上卷着一件血迹斑驳的破旧麻袍,也不怕自己脖子上的咒枷会再次放出电光来威慑他,按照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的地图一路奔逃,终于撞开了山门外微薄的结界,在自由呼啸的狂风中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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