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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抟当年飞升在华山峪口,给自己选的第一处洞府就在莎萝坪旁的大上方处。毕竟那时候他刚刚脱了凡胎,和山上的一众神仙皆不太熟悉。大上方道路虽险,但离人间尚近,他在这住了百余年,被求仙问道的凡人不止一次闯入洞府,终是不堪其扰,索性搬到南峰侧面的一处断崖下,才算是得了清净。

这里算是景区里不开放的区域,上山的石阶早已掩映于荒草之后,石阶前的锁链上挂着禁止攀爬的告示牌,这一段已经彻底没有灯光照明了,许钟扭亮头灯,攀着铁链朝上爬去。

石阶是垂直凿于山崖上的,更由于常年有泉水从石缝中冒出来,整个石阶都爬满青苔,又腻又滑,许钟爬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的头灯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更多时候他是仅凭着记忆在向前摸索着行走。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冲动,但结论又是否定的。

许钟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三个小时才爬到了大上方,这里本有一座开凿在山洞中的小小天帝庙,但荒废许久,殿中的泥胎尽毁,只留了个残破的底座。

许钟倒是不以为意,他如今一脑门官司,也确实不想再看见这些糟心的泥塑又把他搞成什么样子。他一路爬上来出了一身的汗,又渴又饿的,坐在天帝庙的石阶上歇了好一会,想起大上方后面还有几处洞府,遂打起精神,慢慢摸索着爬了上去。

后面的山洞虽然没人,但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具。洞外的一片平地被开垦过,黑灯瞎火的许钟也看不清种的是什么,但最靠里的两排竹架爬的有西红柿,他捏了几个软的摘下来吃了,勉强填饱了肚子。眼见一直等不回来人,索性躺上了那两条长凳一块木板拼成的床。

被褥久未晒过,潮的简直能长出蘑菇来,而许钟此时此地也没别的选择,他胡乱裹着被子,几乎一沾床板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是被人摇醒的,睁眼只见一位年轻道人,逆光站在床头。见他醒了,张口就问他:“你哪来的?咋睡这儿呢?”

许钟浑浑噩噩的坐起来,揉着脖子问:“你……又是哪来的?”他坐起来才看清眼前人的脸,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没有蓄须,穿了件半旧的蓝色道袍,也没答他,嘴里连珠炮似的又问:“你怎么上来的?游客不能上这里来的……你走错路了知道吗?你起来我送你下去……爬山要往那边走才对吗!走走走……”

许钟被他这一串弄的插不上话,眼看着就被人赶鹅似的轰到了门口,出了石室才反应过来,硬是打断他说:“我怎么是游客……我明明……”明明是什么,他卡在那里,半天说不出口。

年轻人回头看了看他,一脸嫌弃道:“你明明什么?你不是游客难不成还是山上修行的?你有介绍信吗?行冠巾礼了吗?一看你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我告诉你,我们这里管理很正规的,不是谁想来我们都收……”

他说的一脸认真,语气中还有些莫名的骄傲,许钟被逗笑了,反问他:“我要是真想修行为什么不去终南山?人家神仙多还不收钱,你们这里一张门票都顶在那半年生活费了,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年轻人被他绕了进去,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才磕磕绊绊的说“那他们……神仙多……也没我们这的灵啊!”

这句话倒是说的许钟非常受用,他笑了笑,说:“那我向你打听一位神仙,玉泉观的陈真人,他这几天在不在山上?”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惊奇的问:“你找我师祖?那我哪里知道……师祖在山里修行,谁都找不到他,你找他干嘛?”

许钟觉得说自己找他有点事这种话显然不会有人信,只好违心的点头承认自己是上山来拜师的。小道士脸上得意起来,对他说:“我们师祖呢……你是不可能见到了,不过我师父这几天倒是在山上在做道场……”

“你师父?”许钟打断他问:“你师父又是哪一位?”

年轻人便有些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说:“听好了,我师父就是陈真人的徒弟!”他眼睛上下扫了扫许钟,说:“但我师父早就不给人做度师了,你要是真想入我门派,得在我们观里做三年道童,让我们考察考察。”

许钟觉得这小道士挺有意思,逗他道:“那敢问贵观在哪座峰?我也好考虑考虑?”

小道士手朝南一指,掷地有声而又得意洋洋的告诉他,“雁落峰上,金天宫你听过吗?”

第十一章

道心

10)

早上醒来时看着还尚且晴好的天色,在他朝山上行进的一路逐渐暗了下去,登上北峰顶时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

那小道士还要下山。许钟一个人乐得轻松,走走停停的光顾了这一路上所有开着门的小吃店,乱七八糟的吃到撑。等真的雨落下来,他身上仅有的一点零钱都在路上买吃的花掉了,手机又没电。就算看见雨衣也买不起,只能选择淋着。

好在是雨并不大,而以往的那种淋了雨之后的不适感轻了不少,这感觉多少有些新奇。他被下雨这件事搞的狼狈了许多许多年,躲雨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此刻他忍受着雨滴落在皮肤上的陌生触感,看着着山上熟悉的景色,心中所想却是这世间沧海桑田,却偏偏放过这一隅天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山上渐渐聚拢了雾气,云海将整座山都罩了起来,因为下雨的原因,游客中心应该是进行了限流,索道没再送人上来,整座山一下子变的空旷许多,恍如回到当年。

他从二十八莲潭绕上西峰顶,如今潭水干涸,自然也没有莲花,徒留了座石桥,而镇岳宫正在重建,被围挡遮的严严实实,旧日宫观与石室皆被挡在后面,许钟反身上了通往南峰的石阶,再走一会,回头只见郁郁古树掩映下的高挑飞檐,其余的便再也看不清了。

上到南峰顶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山顶的平台处修了石亭,遥遥可望见金天宫的铁瓦殿,法会似乎已近尾声,鲜有声响能透过雨幕传过来。许钟在亭中枯坐许久,不见雨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眼前山色空蒙,亦幻亦真的云雾在身侧缥缈而过,天地静默,却又似有万语千言。他渐渐失去时间概念,直到西峰顶上滚过惊雷,一道亮光劈开天地边界,漫山草木飘摇,仰天池中凭空生出一朵白莲,呼吸间便已完成开放到消亡的过程,许钟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山下道路。

山石背后青色的衣袍一闪而过,雨幕中,道人的身影仿佛是从如画的山景中洇出来的,他拾阶缓缓而上,任大雨倾盆,依旧如闲庭信步,连袍角都未打湿。行至石亭前,许钟才看清那人面容。

正是玉泉观石舫之上,给他那条鲤鱼的老道士。

见许钟盯着他看,老道士倒是不慌不忙的两手结印,在雨中行了三拜九叩的大拜。

这是道门大礼,只有每逢初一、十五、师祖圣诞时朝拜师祖神仙才用的着,老道士此举倒是提醒了许钟,他受了这三跪九叩,倒是也想起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那年黄河对岸,一面之缘的小小道童,如今也已修道成仙。许钟起身还以道家之礼,不自觉中竟有些长辈式的欣慰与感概,老道士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撩袍子在许钟下首坐下,拱手道:”距上次与帝君匆匆一别到如今,竟已有千年之遥了。”他低头从修中掏出一块小小木牌,捧于手心递上,木牌上暗光流转,正是当年白帝所赐之物。

许钟接过木牌,字迹一闪,消失于木色之中。他摇了摇头,将木牌还给老道士,说:“我如今身无法力,亦已不是西岳之主,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你倒是大可不必再行刚才那般的大礼……”许钟苦笑一声,接着说:“免得折了我的命数。”

老道士笑而不语,手朝天指了指,才说:“帝君的命数自有天定,我受帝君大恩,又拜于陈抟老祖门下,这一礼是拜师祖,帝君自然受的起。”

他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许钟,“这么多年,倒是要多谢你护得少风周全……”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还有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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