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折腾到差点心力交瘁,有种自己在训犬的感觉……不过,从对食物的偏好来看,大概更像是大型的猫科动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用于娱乐的设备还是他住进来以后安托才买的——腿上盖着薄毯,手里抱着大桶的冰激凌,安托常常会在这时候从旁边默不作声地过来,先把冰激凌桶拿走放远,接着把阻碍接触的薄毯推到一边,然后再将他冰凉的身体整个揽进怀里,或者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重那样蹭到他腿上躺下来。
他的黑发长长了一点,触感比看上去柔软,摸起来仿佛水獭滑溜溜的皮毛。虽然乱摸的后果往往会是被就地推倒,陆攸还是为那些发丝从指缝间轻轻滑过的手感着迷。
他似乎也开始沉迷于被用力咬住脖颈或肩膀、被粗暴地触碰到内里……被手臂、身躯和锁链般的圣咒文牢牢捆锁,除了被动承受占据以外,别无可选的感觉。好像在粘稠香甜的蜂蜜中沉没,夺取呼吸给予甜梦,慢慢地失去自己动弹手脚的力气。
安托偶尔不在的白天,陆攸大部分时间都因疲倦而陷在睡梦中。除了开始的一两周,后来他就没再踏出过已经不存在阻拦的门口、走向遍布着圣纹和阳光的外界,和不再主动出声的系统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赫斯特起初会用视频通讯告知他妹妹的情况,进展减慢后变成了只有声音的电话,再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只有放在电话边的记录本上偶尔会出现安托的字迹,写着血清提取和使用的进度。
曾经有几次,在难得清醒的白天,陆攸觉得在空无他人的房子里听见了另一个脚步声,或者看到一晃而过仿佛是发丝的纯净白色。他有点怀疑自己在家里待得太久而出现了幻觉,而安托在听到他无意中提及后,当即将整个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以确保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藏在角落里。后来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陆攸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生活进行了将近三个月后,赫斯特那里全部的十三份血液都用完了。
陆攸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赫斯特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安托,第二天,安托和陆攸一起出了门。这天天气晴朗,陆攸走过门廊的阴影、走到阳光底下,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下了。他抬起手,注视着落进手心里的暖调光线,仿佛离开睡梦后还没有彻底清醒,怔怔地看了好久。
街道上的声音……车辆。人群。所有不断流动的鲜活生命。这些声音在陆攸耳中似乎正迅速地远离、又呼啸着重新接近,似整个尘世化作洪流,从他身边轰鸣着呼啸而过。没有被任何实物触碰到,陆攸的身体却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像是突然有些站立不稳。
安托锁好门,从背后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一只手臂揽到了他的腰间。
“怎么了?”他问,“不喜欢太阳的话,我们等晚上再过去好了。”
陆攸摇摇头示意没事,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走到街上,每当有行人身边经过,陆攸都要压抑住下意识想往安托那一侧靠拢躲开的冲动。清晨,光线,街道,同行者……这个场景似乎不久前曾经发生过。他的思维有点迟钝,想了一会,才想起是坎贝尔出现之前的那个早晨。
来给他们开门的赫斯特恰好穿着和那天差不多的裙装,更加强了时空错乱的感觉。许久不见,赫斯特像是突然不认识陆攸了似地盯着他打量了好久,然后才告诉他:妹妹正处于刚从休眠中唤醒的恢复阶段,再过半个多小时,他们就能见面了。
几分钟后,她把安托支使了出去,让他去别的地方取一份资料,之后将陆攸带进了医务室。时隔三个月,那些空的钢丝笼不见了,仪器又增加了几台,其余都没有发生变化。陆攸坐在他躺过的那张小病床边,赫斯特给他倒了杯温水。
陆攸像在发呆一样坐着没动,好半天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他就把水杯放到一边,手肘撑在腿上,将面孔埋进了沾有杯子温度的双手掌心里。
赫斯特没有为他的奇怪反应发笑,站在旁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背。“感觉怎么样?”她问。
“恍如隔世。”陆攸声音沉闷地说。过了一会,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将不属于他的东西从心里驱赶出去。
“他很危险,是不是?”赫斯特说,她手指的形态过于细长瘦削,带着试剂腐蚀和染色的痕迹,动作却很温和,在陆攸背后轻轻地滑动、安抚着,“你或许应该庆幸,这只是他的天性本能,而不是他刻意要限制你……否则我今天就别想见到你出现,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独处了。”
陆攸双手合在脸上,用力地揉搓了几下,有种溺水者刚刚挣扎着浮出海面的感觉,或是被注入麻醉毒液后好不容易醒来挣脱出蛛网的小虫。他放下手,视野恢复后下意识地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安托的身影,发觉自己在想什么后又觉得一阵悚然。“希望他永远别想到锻炼这种本能……”他有些虚脱地苦笑着说,“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可怕了。”
“你有和他说过,让他不要这样吗?”赫斯特问,“就算他非要时刻和你待在一起,也不一定就只待在家里啊。出去逛逛街、看看电影,就像平常的恋人那样。哪怕是到我这里来坐一会也好,虽然我也不太会招待客人……安托加入圣殿的时间太早了,缺乏在日常生活中和别人正常地交流相处的经验,你应该比他懂得多一些的。你有向他提出过想去哪里、做什么吗?”
赫斯特刚问出前半句的时候,陆攸还想点头:他确实在饮血进阶这件事上对安托提出过抗议;等赫斯特说到后面,陆攸就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了。他想要说安托没给他留下做其他事情的精力和时间,想说那个人就是喜欢让他待在房间里、好像待在精心布置的笼子里,但最后他只是沉默不语。
比起少许抗拒,更多时候……他确实是,以放任的态度允许了安托对他所做的事情。
赫斯特似乎从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这么对他……去拒绝他。想办法改变他。”她说,话语里带着一点掩藏不住的忧虑,“不要只是一直向他妥协,一直纵容他迈过界限,准备等到最后忍无可忍时,直接抛下他逃走……你没有给他机会让他停下来。他会受不了的。”
陆攸继续沉默着。很久之后他才开口,低声说:“我觉得很累……”
“拜托你。”赫斯特说,放在他背后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她没有等陆攸对这类似恳请的话语做出回答,而是自然地转变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洛娜那里吧——她刚醒来的时候告诉我,在最近的一个梦里见到了哥哥呢。”
第38章命定
————
为了再给陆攸一点恢复的时间,也为了在见到妹妹之前再说一些关于她的详细情况,一路上赫斯特领着陆攸走得很慢。
她告诉了陆攸一个好坏兼有的消息:身为妹妹“尊长”的坎贝尔的血液,制成的血清确实发挥了比以往更好的效果。在这三个月中,她用十三支血清循序渐进地调整,成功让妹妹的身体状况恢复到了近似人类小孩的情况。
按照体检的结果,她醒来后将能够正常进食,也不会再因为阳光或圣纹而感到痛苦。除非是被未稀释的高纯度圣水直接注射进身体这样的情况,通常的神圣力量将不再给她造成伤害。
她甚至可以继续长大了,虽然成长速度会比正常的孩子稍慢一些。
这样的效果比赫斯特预期中更好,可惜的是……“永久性”这个目标,依旧没能达成。
“按照我的推测,如果现在结束治疗,血清的作用会在十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开始消退。”赫斯特边走边说,陆攸之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仔细注意她,现在才发现她脸上带着点疲倦的神色——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来自于充斥着挫败感的内心,“彻底回到原先的状况,大概还要一到两年……比较麻烦的是,之后洛娜对血清的抗性会变得很高,原本还能起效的普通血清对她也不会再有用了。”
陆攸“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倒是没有显得特别沮丧。“但坎贝尔的血液已经用完了。”他说,“所以还是需要我来供血,对吧?”
赫斯特刚得到坎贝尔血液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让陆攸作为中转的那个计划说不定就不用实施了。因此,计划中需要摄入更高纯度、超剂量的神圣力量的步骤,陆攸还一直都没开始进行,这段时间他只用过两支血清,是为了避免安托所掌控的神圣力量太容易弄痛他,后来阶级提升之后,连这种用途的血清也不再需要了。
他回应得迅速而自然,反而让还没来得及提出要求的赫斯特微微噎了一下。“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她不由问,“过量摄入造成的伤害,还有长期的后遗症……”
“没关系的。”陆攸轻声说,步伐稍缓。他听见了踩在地板上的又轻又急的脚步声,没过几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处冲出来,毫无停顿地跑向了他。“哥哥!”洛娜尖细的声音叫道,陆攸略微俯身,向她伸出双臂,随即被直直撞进他怀里的小姑娘的冲力推得后退了一步。
“哥哥,”洛娜又叫了一声,然后略带惊奇地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抬起一只小手,贴到陆攸的面孔上摸了摸,“哥哥身上好冷。”她喃喃地说。
陆攸低下头,近距离地看着她……这个与他其实毫无关系的妹妹。她变得饱满了一些的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润光泽,小身体软绵绵、热乎乎的,正是投放对象记忆中、遭遇灾厄之前的样子。只有说话时嘴唇间露出的两颗略显尖锐的犬齿,显示出了这具身躯中尚未被驱除干净的污染迹象。
他揉揉妹妹细软的头发,心里突然感到了踏实。洛娜很快就不再纠结于体温的问题,虽然对之前一直在半休眠状态的她来说,两人只分别了睡一觉的时间,她还是显得像久别重逢一样兴奋,在陆攸怀里待了一会,就闲不住地要下来,又伸手去拉扯他的袖子。“我跟你说哦,”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梦见哥哥了!哥哥和我一起,我们在一个所有东西都是用柠檬做的游乐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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