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拍拍沈父的肩膀让他不要再训斥沈琬,并夸赞沈琬舞剑时有一种清逸超凡之气,剑在其身如五尺冰凌锋利绝尘,而沈琬眉宇之间也透出一丝不羁,佐以时日,可成一代之剑客。话音未落,沈父便忧愁地说道,前辈过奖,只恐吾儿顽劣,贪恋闲云野鹤、风花雪月,不得要领,学剑不专而荒废时日,唯望高人严加管教,以成全其使命。
老人又是一阵长笑,说道:“道法自然,这世间之剑气,本若滔滔之流水,灌注于灵秀之人则得其□□,岂可用清规戒律缚之?老身这般朽木只可对其剑术略作指点,固难左右其本心矣。”
沈父听后惭愧地拜谢老人,命令沈琬也磕头谢恩,沈琬不肯。
“混账!”沈父又奚落了沈琬一句。
沈琬只好忸怩地弯下腰来谢过老人。他根本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尊重一个人,便抬起头重新望向这个老人,看见老人白色的眉毛里埋藏的双眼炯炯有神,情态矍铄,觉得他身上确似有些仙风道骨。后来沈琬才知道,那个老人是东越为汉朝所灭的年代里最后的一位大剑客。
老人递给沈琬一把墨色的宝剑,沈父想要推辞,老人一笑置之,让沈琬持着这把剑再试一次剑法。沈琬看见这把剑通体泛着青光,剑刃上镌刻着碧水星纹,宛如水波荡漾,没有一处锈迹斑蚀,没有一粒灰尘涴染。宝剑的每一个角落都令他痴迷,剑锋、剑刃、剑柄以及剑穗......
可是此剑持在手上重如磐石,沈琬迟疑了许久,终于出剑。一出剑便如疾风骤雨,奋力挥洒之际仍不失俊逸之气,沉如冰雹坠地,轻若飘蓬无踪。沈瑄从沈父和老人之间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那柄宝剑晃眼的光芒和沈琬飘逸的身姿。
沈父忧心忡忡地说道:“孽子舞剑,满眼轻邪之气,锋芒过盛而不知含蓄,日后出入江湖,不仅难报国仇家恨,反将成为祸患。”
老人恬淡地说:“虽说如此,但将欲息之,必固张之,冥冥之中,万事万物皆有天定,不可强求。沈琬得飘然之灵气,必有超凡脱俗之造诣。”
可是沈父依然愁眉紧缩,他希望给沈琬上一门终生不忘之课,借此来扭转其顽劣的本性,免除后顾之忧,他要令沈琬铸出生命中的第一把剑,而这把剑将以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这是沈家的秘传和禁忌,他想借此让沈琬懂得用剑的真谛。老人抿着嘴思索,不知如何回应,也只能点了点头,一同商量铸剑的事宜。
舞完剑的沈琬汗涔涔地站在银杏树下,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老人心生不忍,便走到沈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把剑叫做湛卢,是越国铸剑师欧冶子所铸的名剑,在天下享有盛名,如今你拜入师门,就送与你了。
沈琬心里绽开了花,父亲和老人向家中走去,沈琬喜笑颜开地拉着年幼的沈瑄跑过青草蔓蔓的山坡,整个山谷里炊烟袅袅,砧声阵阵,渔夫、田父点缀在深海和阡陌之间,一派生机盎然的春种景象,可是时间一晃而过,只剩了漫山遍野的空明与寂寥,而沈琬独自漫步。名剑湛卢变成了血剑藏橤,七年后的沈琬重游故地,还会想起那个鹤发苍颜的老人,想起他豁然的笑声,只不过那笑容早在七年前就被他的剑锋刺碎了。沈琬苦笑一声,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在变成明亮的幻影,不断重复在眼前,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物,而时间把一切都抹上怀旧的色彩,哪怕是那曾经注满鲜血的铸剑台。
沈琬走到山冈,看到山的另一边开满了桃花,心口又是一阵震颤,妹妹刻在银杏树上的“灼灼之华,仍有余音”将他带到了这里。如锦绣般铺满山峦的桃花,究竟是为谁开放呢?
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七年前的沈瑄走在桃花间,总喜欢轻吟这个诗句,桃花灼烧的光芒倒映着她清澈的年少。那时候沈琬喜欢站在山冈上,看看妹妹在花间游玩,衣袂翩带起点点残花。如今沈琬重识了七年不见的桃花,孤零零地立在山头,山间的雾濛收敛,雕缋满眼的桃花在晴空下荡起轻漪。
沈琬迟疑地走入花间,蓦然感觉整片花海变成一大块透亮的明镜,妹妹沈瑄显现在镜子上面,依然是儿时的样子,时而坐在地上捡拾花瓣,时而伸出手来撩动花枝,在妹妹的身后,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脸上带着血色的悲戚,手中握着飘残的花瓣,哀愁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沈琬。那个女子便是姒橤。他抗拒地摇了摇头,摆脱脑海里的幻影,继续踱步在花影里。
他的剑又抖动了起来,与剑鞘擦出琤琤的响声,沈琬按住剑鞘,可连手也跟着颤动了起来,他索性抽出剑锋,“藏橤”剑的一抹血光霎时间划过天际,切落的桃花簌簌地飘零。剑锋仍在抖动,牵引着沈琬向花林深处去,一树树的桃花随着剑气和清风抖落,沈琬滑过花间的小径,直到“藏橤”穿透进一棵桃树的枝干上才停下。
原本平常的一棵桃树,只是树枝上挽着一缕轻柔的冰绡。沈琬解下这缕挂在树上的白色绸缎,眼中弥漫着诧异,他将这绸缎铺在手上,树林间溢散的微风轻轻掀动冰绡的四角,沈琬看到那上面书写着沈瑄的字迹:
香消玉殒,何人更惜?
如不能忘,共饮离觞。
沈瑄知道哥哥还是忘不了那个人。这冰绡是东越皇族的后人才能使用的布料,虽轻柔似雪,却刺痛了沈琬的心脏。他用指尖捻住冰绡的一角,风儿立刻将它吹起、吹皱,沈琬低下头,看到桃树边放着一坛酒。原来妹妹还记得自己爱酒呢,沈琬想到。正是十八岁那年他学会了喝酒,七年之后,一个漂泊的剑客,早已嗜酒如命。沈琬自己带的酒,早已经见了底,酒瘾发作时,如蠕虫在喉、不得安宁。
“沈瑄,谢谢你。”沈琬用手撑起放在地上的酒坛,拔出封口,在桃花树下痛饮一番。几大口美酒入肚后,沈琬将酒坛对着空空如也的树枝,神经质地说了一句“妹妹,我敬你一杯”,然后便瘫倒在树下,也不顾歪倒的酒瓶向外汩汩流出酒水,疯癫地狂笑着,美酒穿喉,不仅灼烧了他的嗓子,也浸满了他的心脏。无人对饮,孤独成疾,桃花树下,人面不知何处去。
“沈瑄,你为何不出现?姒橤,你身在何处?”
沈琬对天呐喊了一声。他慢慢感觉这个酒与普通的酒不同,他的眼皮在被沉重的倦意压倒,脑海像遁入一片虚空般紊乱而苍茫。
沈琬合上双眼,坠入了沉沉的睡眠中,在那无尽的意识之海里,沈琬剑下的亡魂嘶吼着翻腾着四处飘荡,荒岛之上,大火翻涌,紫骝过处,尸首比比。接着,他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父亲、母亲、沈瑄、老人,还有一个叫姒橤的女人......
“男人永远都不懂得赏花吧。”
七年前的山冈上,沈琬听到声音后陡然回头,迎上了一双深乌的瞳孔。女子蹀躞至沈琬的身旁,继续说道,“不懂得花的美,并不在于绚烂的盛开,而在于刹那的凋谢”。
远处的妹妹仍在花间跳动着笑靥,捡拾花瓣、撩动花枝。
沈琬回答女子道:“此刻能看到这些桃花,和妹妹的笑容,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这世上的美好能持续多久呢?花易逝,人易散。”女子向花林里走去,珠履浥尘、罗袂生风,洁白的衣裙上印染着缬纹,和花朵相交融,沈琬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父亲的承诺,想起自己终将离开这片土地的宿命,眼眶也变得忧郁起来。
“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那时候我也许会想念这里的桃花。”沈琬说。
“没想到你也是个惜花之人。”女子没有回头。
“我只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也放心不下妹妹和家人。”
花间的妹妹停驻了脚步,不解地望向哥哥。沈琬也走动了起来,跟随着女子的步伐。
“你说你会离开这座岛屿?”
“家父是这样承诺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这里的。请问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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