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泡太亮,纪慎语的失落无所遁形。丁汉白立在门口,人形展牌似的,要是纪慎语求他带着,他就受累一趟,但他不会主动问。
谁上班不累,凭什么又当后备军,又要上赶着?
“师哥,你能不能……”纪慎语开口,“能不能借我自行车钥匙,我自己随便找个路口烧一烧,很快回来。”
丁汉白胡编:“扎胎了,要不你开车去?”他奇了怪了,这人怎么总逆着他思路走?
纪慎语虚岁十七,开什么车,终于问:“你愿意带我去吗?”
二十分钟后,丁汉白带纪慎语找了处没交警值班的路口,这个时间行人寥寥,他们在路灯下拿出黄纸和元宝,点燃,凑在一起像烤火。
纪慎语双眼亮得不像话,但眼神有点呆滞,有点失神。
“爸。”他叫,叫完沉默许久,“我有想你,可我没办法,我在扬州没家了,你别怪我。”
丁汉白努力添元宝:“纪师父,他在我家挺好的,你放心。”
纪慎语就说了那么一句,之后盯着火焰烧成灰烬。他不是个外放的人,在天地间烧纸祭祀,当着旁人的面,他说不出别的,只心里默默想,希望纪芳许能收到。
烧完清理干净,坐进车中被昏暗笼罩,丁汉白敏锐地听见纪慎语吸吸鼻子。
哭了吗?他想。
静静过去片刻,纪慎语看他,脸颊干净,眼眶湿润,泪活活憋了回去。他解开安全带,微微转身冲着对方,问:“抱抱你?”
纪慎语外强中干:“有什么可抱的,烧个纸,又不是出殡。”
一而再再而三地没面儿,丁汉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车钥匙往中控台一摔:“我还就抱了!”他长臂一捞,将纪慎语揽入怀里,扣着腰背,按着后脑,对方的鼻尖磕在他下巴上,发凉,嘴唇隐约蹭到他的脖颈,还是那么柔软。
纪慎语挣扎不开,骂神经病,骂王八蛋,就这俩词来回地骂。
后来他累了,垂下手,闭上眼。嗫嚅一句谢谢你。
丁汉白该说“不客气”,可他莫名脑热,竟说了句“没关系”。
第19章男扮女装。
开学在即,丁延寿允许纪慎语撒欢儿几天,不必去玉销记帮忙,于是丁尔和跟丁可愈主动包揽,表明会多兼顾一些。纪慎语见状便安心歇着,不然更惹那两兄弟讨厌。
“出门?”丁汉白上班前问。
纪慎语点点头,他要去找梁鹤乘。
丁汉白会错意,嘱咐:“跟同学出去别惹事儿,吃吃喝喝就行了。”
等家里人走净,纪慎语钻进厨房忙活出一壶汤,大包小包地奔去淼安巷子。上回把小院收拾一番,今天再去换了样,他进门见梁鹤乘在院里耍太极,只不过动作绵软无力。
“师父,精神不错。”他自觉进屋拾掇,倒汤时出来问,“师父,你是用黄釉暗刻龙纹碗,还是用粉彩九桃碗?”
梁鹤乘大笑:“你少来,别拿我寻开心。”
纪慎语把汤倒入九桃碗中:“你摆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看完不就是要考?考不过然后你再教。”
梁鹤乘赞不绝口,既喜欢这口鲜汤,也满意自己聪慧的徒弟。他喝完就问:“我为什么选这两只碗来问?”
纪慎语答:“龙纹碗侈口外撇,角度小难把握,非常容易出破绽;双龙赶珠纹线条复杂,暗刻不明显所以瑕疵率高;粉彩那只外壁和碗心均有绘画,绘画稍一不同就废了。”
这两只碗代表难度很高的两类,一类有纹,一类有画。梁鹤乘没考住纪慎语,搁下碗又打一套太极拳,许是心花怒放,拳头都有劲儿了。
纪慎语眼巴巴等学艺,来之前就列出一二三四,要逐个请教。梁鹤乘却一点不急,要见识见识玉石雕刻的精工过程。
纪慎语反做起老师:“这是鸡血石,我要刻一枚印章。”
梁鹤乘问:“相比起来,造古董和雕刻你更喜欢哪个?”
纪慎语想想:“造古董工序繁多,比雕刻有趣儿,但只是单纯仿制,不像雕刻得自己构思,平分秋色吧。”答完瞄准某个花瓶,“师父,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是什么?”
梁鹤乘查出癌症后就没怎么做过了,在家干躺半个月,浑浑噩噩。这点本事后继无人,自己住院治病又倍感孤苦,于是愈发浑浑噩噩。后来想着反正也没几年活头,怎么也得留一两件得意之作,因此攒力做出那件百寿纹瓶。
他没钱花就从屋里拿一件倒腾出去,不诓买主,只按仿器的价格卖。没成想遇见纪慎语,缘分到了,也可能是老天爷怜悯他,他便把百寿纹瓶送了出去。
纪慎语听完问:“你之前说瞎眼张也未必看出真假,谁是瞎眼张?”
梁鹤乘压低嗓子:“他是你师父我的死对头,他瞎眼,我六指儿——”
纪慎语听乐了:“你把他戳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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