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魄笑道:“你欺负的那些不叫善,强大了才能选择善恶,否则就是被善恶选择。那些只是被善恶选择的人,你我也都是。”
这道理看着深,但邱灵赋心底肯定明白,否则要证明自己强大,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标榜个恶人。做心系天下的善人多难,做无拘无束的自私恶人倒是容易多了。
邱灵赋万事凭着感觉走,本来就不习惯深想这些东西,别过头,又是无意中把那最薄弱的颈脖露在了阿魄面前:“我不想与乞丐探讨这般大道理。”
“说浑话能占上风你便愿意,这些东西说不过你就不愿听。”阿魄又用那弯起的唇碰摩挲着邱灵赋的手,感受到那人的手指敏感地一收。
邱灵赋听他不说了,又看着他,嘴巴毒道:“一个乞丐,每天想着吃什么住哪里就已经要想破脑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什么善恶的。”
“当乞丐没什么不好的,你与你娘大隐隐于市,我们白家也是如此。你平时花天酒地享受山珍海味美人美景,我也享受在街角暗巷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阿魄看邱灵赋说着不愿听,却还是要主动惹自己说下去,只笑道,“你们说书的,把江湖说得恢弘,寻常人家听了那些枯燥生活之外的事便心生憧憬,想着报仇雪恨多么快意,万花丛中如何风流,戏弄天下何等潇洒。岂不知报仇雪恨不过是多年煎熬走到头,而哪位姑娘又愿意做万花丛中被肆意践踏的花,戏弄天下又要机关算尽心力交瘁。你现在还得在这又脏又暗的地方守株待兔,哪有在那崇云山上舒服?你想要报复那段惊蛰,还得忍受成千上百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忍受千百个无聊而一无所获的空等。看现在,连与讨厌的人说话都成了值得消遣的事。”
邱灵赋嘴上嫌恶,但还是静静地听着阿魄把话说完:“你是想说江湖险恶,要我知难而退?”
阿魄低声道:“我是想说,江湖未必险恶,却很无趣,而你居然喜欢······”
阿魄的话戛然而止,像是从容游走山林的狼忽然顿住了脚步,邱灵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警惕往一旁窗户看去。两人对视了一眼,阿魄便放过他,邱灵赋下了床偷偷往那小窗看去。岂料还未看清楚,便听到楼下“哐”的一声。邱灵赋大惊!
阿魄在唇间竖起食指,直接下了床要往外走去。邱灵赋不知他何意,赶紧拉住他。阿魄看那触碰自己手腕的手,嘴角一翘,却是直接把这小阁楼的门开了。
阿魄探身门边浑身放松,邱灵赋心下便清楚了七八分,合起衣服走过去,那梯子之下站着的果真是衔璧。
“衔璧!你······”邱灵赋看她脸上青的红的几处伤痕,想必在这崇云几日也是受了不少苦,赶紧从梯子上爬下去,“衔璧,你看你总是板着脸,看到我都不笑一下,现在又有伤,都变丑了。”
衔璧这才动了动,蓝绿的衣裙沾满了污脏,昏暗的夜色下微微摆动,像是在污河里摆动的鱼尾。
她转过头来看邱灵赋:“你没事就行,我这几日准备出城。”
“这么急做什么?这些伤不早点处理,含嫣高兴死了,要笑你毁容。”邱灵赋最喜欢在这些姑娘们面前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他从袖中拿了点药出来,扔给衔璧。衔璧把那瓷瓶子接在手中。
“青山盟准备伙同孔雀滨,如当年对付白家那番陷害花雨叶,他们又已知我获此消息,局势瞬息万变,我如何等得下去。”衔璧不过轻声开口,说出来的都是让人心中震惊的消息。
那段惊蛰何等狡猾,能够在段惊蛰的眼皮之下游走于崇云城探知这消息,只有阿魄才知道这其中不知有多难。
“怎么陷害?”邱灵赋显然对此比较感兴趣。
“不知,应该是与此次纠集众门派前往白家有关。”衔璧看向邱灵赋,“只希望,这事提前是步好棋。”
阿魄颔首道:“这青山盟早看花雨叶不顺眼,孔雀滨又想捉住邱心素,两派当年同时摧毁白家,现在可真是一拍即合。”
“白家的消息闹得大,佛门紫霄已经揽下此事,众门派一个月后于崇云集合,前往厚土。”衔璧又对阿魄道:“外边关于白家的议论已经是热火朝天,这次白家沉冤昭雪指日可待。”
阿魄知道她的意思,只安慰道:“希望是沉冤昭雪,而不是让白家冤魂,又成为害了他人的棋子。”
衔璧想到传言里白家当年的惨状,不由得感到事态严重:“这段惊蛰野心不小,还想用死人当棋子,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邱灵赋顺口便道:“什么打算?引诱花雨叶在众门派面前做些不该做的事,在厚土提前安放些罪证,随后买通江湖说书人一呼百应。毁其名、扬其恶、定其罪。惩恶扬善的江湖呆子江湖小人多得去了。树倒猢狲散,到时候晚一步抽出剑来指责花雨叶,还怕白道上呆不下去呢!”
第35章点火(四)
阿魄听了邱灵赋张口便来的推测,便笑道:“偌大的一个湘水宫,就是被你如此搅毁的。”
这言下之意倒是把孔雀滨和湘水宫自己的罪责全给加在邱灵赋身上,这说着本事逗弄打趣,可邱灵赋不知心思又往哪里钻,脸色一变:“是,我是恶人,罪该万死。”
阿魄听着不对,这邱灵赋近来是越来越不如从前那般从容自若舌灿莲花——这话是真生气了。
阿魄不由得向邱灵赋投去一眼,可这一眼却让邱灵赋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又伶俐添了一句以作掩饰:“天时地利人和,这湘水宫本来就自己犯傻,撞到了我这江湖判官的手上才糟了灭门。可花雨叶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如何才会撞到段惊蛰手上?”
衔璧眼睛微微闪烁,看向阿魄:“白家当年难道也做了什么,才撞到孔雀滨手上?”
阿魄略作沉默,却是未正面回答,摇摇头:“阿魄怕段惊蛰手中有邱心素与白家关系的线索,添油加醋,怕是确实会把嫌疑引到花雨叶。”
“阿魄少侠为何会如此相信花雨叶清白?”衔璧问他,这句话放在前头,为了不过是今后若真会刀剑相向,也让阿魄多加思考。
阿魄笑道:“衔璧姑娘放心。我阿魄不过是一个人,一双手,充其量不过是能再活几十年的蜉蝣一只,光是只要杀那罪魁祸首,便已是浪费无数日月。今后还要靠天下供养,何必树敌无数,惹得今后街道上也再无落脚之地。”
这便是申明了自己只取魁首,用尽全力也要找到那幕后之人,不会不明不白与一个门派对立。
“把怕事没胆说得多清高,这天底下的乞丐哪个比得上你无耻。”处处要钻牛角尖不让阿魄戏弄自己,可自己却嘴巴毒好戏弄别人,这两种特质放在一人身上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嘴巴毒的人听着别人说话便要往毒处想,而钻牛角尖的人自然也清楚怎么说最能刺激人。
衔璧从小与邱灵赋关系一般,却也是一直打着交道,这人对待花雨叶弟子的态度与对待孙惊鸿邱心素等人的态度别无二致,无非是嘴里说着不明不白的混账话,装乖卖巧去讨得身边人的好处。便宜都得占,坏事都得做。绵里藏针的性子,哪来那么刺人刺得这样干脆,话里带毒也不遮掩几分。
可看那阿魄对这人如此早已司空见惯,只当胡闹:“乞丐要什么胆识?对于阿魄来说,只有一件东西是要抢的,其余的就算是饭和住的地方都是讨的。现在阿魄还想向饭酒老儿讨个消息。”
这“只有一件东西要抢”究竟是什么东西,邱灵赋不过看一眼那阿魄明亮得一望见底的眼睛,便已是心中有数,面上薄薄地燥了一层。他心虚看了身边的衔璧,衔璧远远地站着,一双清眸对着两人,像是远远坐着听那茶楼里的琴曲和故事,那些故事里值得回味的细节与趣味都与自己并无关联.
她心中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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