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而且时间的概念也容易被模糊。沉入江背靠着医院的墙面,坐在地上。他的手上还沾染了一些鲜红的血色,他捧着之前一直背在身上的单反。
双眸出神地看着里面的照片,似乎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它们,又像是在失神地想着什么事。
他这些年以来所有的踪迹都在此。他不止拍景,他也拍摄人像,他在叙利亚时就曾拍过这样一张照片,投到了出版社后还被登到了报纸的头条上。只是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周游于世界各处,根本忘了那些照片是在哪里投出去的,也不会有人联系得上他。
那张照片也是他偶然之中碰上的,那时候叙利亚的官兵进入人口更为稠密的西部城区里排查极端□□分子,因为那些□□分子总会在自己身上绑着□□之类的东西,而后在人多的地方骤然自杀式引爆。
街道因战火的原因破败不堪,遍地都是碎石沙砾,两旁的两三层居民楼早已经被轰炸地只剩下宽敞着的一楼。一个正在逃命的平民被士兵拿枪远远地指着,被迫脱下自己的衣服以示身上并没有绑着□□。
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恐怖分子,那平民高举着自己的双手。沧桑的双眼中尽是绝望与悲伤,而那边高高举起的枪支又处处投射着人与人之间的防备与不信任。沉入江那时恰好路过,抬起单反便拍下了这样一个画面。
其实远在中东的那些受战火侵扰的地区里,不知存在着多少这样的,令人满心都是绝望与悲伤的画面。
而平静的欧洲之行却又像是另外一个极端的反面,它是那么的富饶与美丽,充斥着神秘的色彩。尽管都存在于一个地球上,可是这些地方之间的差距却让人心生哀伤。
沉入江还曾经偷偷拍过几张江衣的照片,她站在院子里亦或是坐在房子里时。她的动作与神态各异,可这几张照片里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点,那就是她不论在何时,总是不停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些都是人性的母爱,在不经意间所透露出来的。沉入江看着这些照片,忽然有些想知道当初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沉入江猜想……一开始应该满是痛苦与不甘,因为他并不是在任何人的期待之下来到的。
直到将他生下来之后,母亲对他存在的意义在改观。所以人类与人类之间究竟还是存在着不同的,正因为这些不同,才将所有人都造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开始只是手臂开始麻痹,后来逐渐到身体。这一段时间来,他甚至已经自以为常了。他也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坐了多久,当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沉入江才反应过来,他扶着墙,挣扎着拼命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双充斥着不安与小心翼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身前的外国医生。然后,他好像听见医生例行公事一般说了这样一句话。
抱歉,孕妇难产,且送来的路上就失血过多。后又大出血,手术台上已经失去生命。抢救无效……望家属节哀。
就像是一个巨雷劈中了他的脑袋一样,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吧。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笑着告诉他要小心点注意安全,记得要早点回来。那么鲜活的生命,现在说没就没了?
这大概又是一场梦吧。
沉入江的腿忽然就失去了力气,若不是一只手扶着墙,只怕是已经跌下去了……医生看着眼前面色与嘴唇都呈现着一种惨白的年轻人。忙伸出手扶了一下,结果没想到对方的手已经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臂。
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样。他看见眼前的年轻人双眸发红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孩子呢?
医生这才来得及告诉他孩子的情况。
孩子是取出来了,是个男孩儿。暂时安全,但是由于早产了一周,所以情况也不容那么乐观。最好转到挪威市里的大医院去,不然将来说不定会留下颇为严重的后天性疾病。
沉入江跟着护士到刚了出生的婴儿呆的地方,他站在外头,将额头贴在玻璃上,隔着双重的防护看到了保温箱里那小小的一团,好像不过他手掌大小而已。双眸紧紧地闭着,对这个世界毫无防备的模样。
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着,似乎在诉说着他那小小的生命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沉入江其实挺想哭的,但是哭不出来。哭出来的话就太脆弱了,太脆弱的话要怎么支撑着未来?
可又有谁会知道未来是怎样的。
这大抵是他人生道路上最短暂却又最绚烂的一场梦。在梦里,那个晴朗的雪夜下,有一个完全不了解自己却又完全看透了自己的人。那个出生于江南的女子,却在这通往北国之路的地方唱着温柔的歌。
很可惜这梦又再次醒了过来。他得继续走回自己该走的路上才行……只是这一回稍微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他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生命。
江衣走得很急,她什么也没来得及留下。她也许是期待着那一刻的,因为她终究还是要随着丈夫的脚步而去。毕竟那是一个能让她放下一切,追随至此的男人。
后面的一切都需要沉入江自己去打点,他先是将孩子转到了挪威首都奥斯陆里最好的医院。随后安排江衣的身后事,他在那个小村落里向周围的邻居打听关于江衣那位丈夫的事情……比如,他被安葬于何处了。
村民们也毫不吝啬地告诉了他很多事情,其实那个地方沉入江是认识的,就在那个雪湖附近。
只是上一次他去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一次是一位村民带着他过去的。跟着他沉入江准确地找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男人的墓前,那是一块很僻静的地方。但是又恰巧能将雪湖的景色收入眼底,他的墓碑上没有照片。
只是写着他的名字,以及出生到死亡的日期而已。
他叫奥格·卡维,是一位警察。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的妻子。”
村民看着沉入江站在墓碑前,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后来,江衣的尸体被火化之后,沉入江带着她的骨灰盒回来,与那些好心的邻居一起将她葬进了旁边的位置。
江衣走得急,她什么也没留下……沉入江只能如此擅作主张地将她埋葬于她的丈夫旁边。也许这就是她所思所想的也说不定?但也许……她可能更期盼能够魂归故里?
每一种都有可能,其实沉入江目前为止也只能做得到前面这样一种。归故里,这样的三个字。即便是如今活着的他,也还不能做到的事情。
沉入江站在她的墓碑前,说道:“如果你想回去,你可以从梦里告诉我。如果你觉得现在很好……那就很好了。娃娃是个男孩儿,他还很小,我看不出来他像谁。我从未见过你的丈夫,不过说不定他长得要更像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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