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总要说。至少要把工作给坦白了,戏子在现代,不丢人。陶清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严澹观察着陶清风双手绑的木夹,问:“你家里有人照顾的吧?否则你这两三天,自己都没法吃饭啊。”
严老师还在拖吗?
陶清风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候不过脑子的话,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像——用现代社会的用语来概括——碰瓷。可是他在面对严澹时,总是如此的不过脑子,把心底最真实和单纯的想法说出来,至于会引发怎样的误解,他并没有按照一贯的谨慎去考虑过。
就好像冥冥中,他下意识会觉得,对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会把自己想到的都提前想一遍,反而没有必要花费心思,又十分得他信任,可以毫无保留相托的存在。
陶清风说:“我没有家人在宁阳。”
严澹沉吟道:“你在这边租房子住?”
陶清风说:“我大概,也没房子住了。”
严澹:……
严澹顿了顿,问道:“上次吃完饭,来接你的那位小兄弟是?”
陶清风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在蚌中月吃完后,苏寻根据定位开车来接他回去。陶清风说:“那也是我同事,和我不住在一起。”
严澹正要问什么,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许容容带着丽莎进门来。严澹见陶清风的同事们来了,模样怪严肃的,好像有什么要事相商。严澹便对陶清风说:“那你和你同事先谈吧。你晚上先别急出院。我去附近办点事情,待会还要过来的。”
陶清风看了看墙上的钟——这个酷似日晷的现代仪器,他已经会认上面的读数了,只不过在心里还是得换算成十二个时辰——依然不过脑子对严澹说:“好的,医生说戌时之前,我都得躺在这里观察情况。”
严澹神色复杂地看了陶清风一眼,起身离开。
丽莎手里提着一个一看就是在医院门口买的,漂亮却性价不符的那种探病花篮,放在陶清风的床头柜上。她下了高铁之后估计是在出租车上补的妆,口红都有些不太匀,但显然丽莎现在无暇在意这些事了,她坐在病床边第一句话问的就是:
“你和谢国珉、庄宇徽是怎么回事?庄宇徽跑路了,他手下签的所有艺人,公司正在一个个召回。居然还有两个艺人跟着庄宇徽跑了,真是不知好歹。”
助理妹子许容容又被吓了一大跳,陶清风还没有对她讲来龙去脉,她以为陶清风就是被普通的绑架,心里还为了丽莎亲自跑一趟而感动,然而谢国珉的被捕。和庄宇徽的跑路,虽然内外都是秘密,公司内部也没几人知道,可是作为星辉娱乐公司最有本事的中层之一,丽莎自有她的消息渠道来源,加上庄宇徽跑路,在他的签约艺人间,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听到陶清风受伤住院了,吻合她收到的那些蛛丝马迹。她决定亲自来一趟宁阳,把事情彻底弄清楚。
陶清风便对她们完整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什么也没隐瞒,包括谢国珉把从前的陶清当宠物等不正当关系。
当然,陶清风是站在一个如今幡然大悟,以批判的目光审视过去的角度来谈的,真奇怪,面对丽莎和容容她们,虽然对此事仍然厌恶,仍然觉得自己无辜揽锅心怀委屈。但并没有那种抵触不堪,不愿诉之于口的心态。
或许是陶清风潜意识里,他仍然觉得,丽莎和容容所知的陶清,是从前的那一位,自己只是在她们面前,尽力“扮演”好他应有的表现。身体原主人做的事情说出来,对她们一贯知道陶清德性的熟人来说,并不会有痛心疾首之感,反倒是听完解释后的恍然大悟和理所当然而已。
陶清风还说了庄宇徽的斑斑劣迹:包括那套公寓被房主人收缴;扣了过去的陶清的银行卡身份证……以及今天事情起因经过,谢国珉如何要他过去伺候,自己没理,就被绑架关了起来……幸好被警察救出。
还好同个病房摔断腿的老大爷,已经戴着呼吸机沉沉入睡了。否则估计又要好一顿教育陶清风。
讲完之后,许容容简直要被吓昏过去,她才入行一年,就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情。公司表面上如此的风平浪静,底下的水却这么深,娱乐圈真是太可怕了。
丽莎在听着的时候,不时表情扭曲一下,似乎在强忍着。饶是她见过了许多风浪,也没想到过,原来陶清从前,和星辉娱乐、星辉集团高层之间,有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过,正如陶清风所料,她们只是觉得震惊,而并无锥心刺骨的痛切之感。
丽莎最后深吸了三口气,沉声道:“我现在先不评价你的所作所为……我得确认一个细节:你是七年前进星辉的,跟庄宇徽签的合同。去年又补了一个,也是跟他补的,对么。你知道你七年前那个合约,是没有法律效用的吗?那时你多大?十三四岁?”
星辉娱乐公司能签人约的,有一位总经理和两位副总经理,他们对外挂的名头都是高级合约经纪人。像苏寻那样的“事务经纪人”,其实只相当于公司和艺人之间联络和通讯,跑腿办事的人员。是由高层接洽资源后,交代他们去联络协调,安排好后再交给艺人。
至于丽莎的工作性质,是直接挖掘潜在资源,然后交给公司统筹分配。从这种意义上说,丽莎十分受到器重,也是因为她能找来很多片约,并省心地促成许多早期合作意向。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对公司艺人的能力和风格十分了解。为此丽莎也积极去了解艺人生活多方面情况,哪怕有窥探隐私的嫌疑,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看人”。她从前看陶清,只觉得这个小孩脾气暴又不上进,没想到后面居然有这些隐情。
陶清风回想着身体里白雾的记忆,有几个片段变得清晰了,道:“那个时候不懂。庄宇徽以前是酒吧老板,就觉得跟着老板做事情就好了。那个合约是十四岁和他签的,盖着指纹。当时并不知道没有法律效应。因为庄宇徽私下里给我签了另外一个什么同意监护人条约,有可能他后来以监护人身份,去单独找公司签了监护人同意的少年艺人合约。”
丽莎点头:“你十四岁按指纹印那个条约,是无效的。但庄宇徽找你签的那个同意监护人合约,应该是法律有效的。他成为你监护人,是通过打官司吗?你出庭了吗?”
陶清风仔细想了想白雾里的画面,摇摇头:“不是通过打官司,好像是去民政,民政局?是叫这个吧?所谓的,在自然人所有监护者去世的前提下……好像是这样说的,办理了收养手续?”
丽莎点头道:“那么,在星辉娱乐的档案处找一下,应该能找到庄宇徽以监护人身份替你和星辉正式签的那份合约,这是有效的。不过,你成年后,二十岁,就是去年,又重新签了一个?那种三个经理在场,盖公司总章的?”
陶清风点头,对庄宇徽斥责他翅膀硬了,砸纸片的记忆印象深刻。可是庄宇徽虽然气鼓鼓的,实际情况并没有改变,他依然没把身份证和银行卡还给陶清风。
陶清风说:“其实合约内容,和以前那个,并没有什么区别。银行卡和身份证他也不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对我态度就变得那么糟糕。”
丽莎沉声道:“因为你成年重新签了。从前那个,他以监护人的身份,控制着身份证和银行卡,严格来算不是犯法。但成年后,他这样就是犯法。他怕你去报警,就妄图恐吓和冷暴力来压迫你屈服。”
好像很有效果,陶清风默默想,身体原主人,直到最后宁愿一死了之,也没胆量报警。
陶清风又叹气说:“那个一亿违约金,真的太多了。不还银行卡,一辈子都还不完。”
丽莎说:“虽然我也没有权限看艺人合同,但是公司内部的规定是知道的。十年是最长约,我们跟所有十年长约的违约金写的都是一亿。这只是为了好看好听,其实真正违约打官司基本上也不可能赔那么多,要按照法律具体判定的来看。以前也有和星辉解长约的艺人——介于职业机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是谁的、但可以告诉你,他们有的胜诉,有的败诉了,但也没赔那么多钱。但是收缴身份证和银行卡这是绝对违法的。这是庄宇徽的个人行为,公司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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