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澹发了董老先生的电话以后,陶清风立刻就打过去了,确知的确是董建军老先生牵的线。他虽然是历史学教授,但是“中央党史”的“历史学教授”,和编剧圈牵上关系也纯属偶然。因为编剧协会的委员们,其中一个来提升学历时,选了“国家行政学院”的“历史专业”,这才有了交情。
陶清风斟酌着在电话里对董老师道:“有机会,我想上门致谢,不知董老师什么时候方便?……好的,我明白了。还有,您知道田老师住哪里吗?”
那位董老师虽然已经退休,但一辈子都在象牙塔里,天真热心得可爱。那天听严澹一顿夸陶清风,后来遇到田中天时就也照那些原话去夸了。和党校那些心思单纯又红又专的老教授不同,田中天这种在演艺圈混到顶尖的编剧,心思玲珑七窍如水晶。立刻就对陶清风上了心,以为董老先生是在明示下回要用他。再加上查了一下陶清风近期的作品,朝业内打听了点情况,感觉是个好苗子。所以田中天在《东归西渡》制作方运作阶段,就向制片人推荐指定陶清风来演于颂了。
热心的董老先生,也不懂里面弯弯绕绕的,听陶清风恳切感激的话听得非常舒服,觉得这孩子懂礼貌有潜力,也没考虑什么隐私因素,就把田中天最近住的一个极为隐秘的地址告诉陶清风了,卖队友卖得好不欢快。
陶清风确认了当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他都没有戏要拍。就带着准备好的资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邻城田中天老编剧的家,大隐隐于市,是个不好找的地方。
田中天对于陶清风能找到这里来,显得十分吃惊,一双复杂审视的目光,也并不信陶清风开门时那“想请教您剧本上的问题”这种太过于冠冕堂皇的说辞。毕竟没多少人知道田中天住在这里。剧本问题也可以通过电话请教。对方上门是在展示一个讯息:能找到这里来,必然是对田中天有更深的认识了。
姜还是老的辣,田中天扫了一眼陶清风只身前来,没有其他人之后,重重叹了口气,打开门道:“进来吧。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
陶清风点头,走进了田中天的房间。这是一间跃层,布置得典雅庄重。出来泡茶的有一位保姆。田中天挥挥手又让她回房间了。除此之外,家里看上去没有其他人在。田中天的房产有好几处,留在公开场合的都是其他地址。这个地址他从来没有公开过,只有私人朋友知道。
陶清风走进客厅中,把一本书放在了桌上。那是田中天以前出版过的一本学术论文集。陶清风翻到了目录,指着中间一篇的标题:《皇权和相权》,对田中天道:“一点浅见,还请田老师指教:田老师这篇文章借古喻今,实际想写的,是导演权和编剧权,对么?”
田中天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之色,并没有否定,噙了口茶道:“哦?读得还挺深。那依你看来,皇权比喻什么?相权又比喻什么?”
陶清风顿了顿,道:“我从田老师您的文集里读出来的是:皇权是编剧权。而相权是导演权。相权是为了替皇权分忧,但绝不能越过皇权。所以在您看来,一部剧可以没有导演,却不能没有编剧。就像一个国家可以没有丞相,却不能没有皇帝。”
田中天笑了笑,很爽快承认道:“请直言。”
陶清风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在求证一件事。夏星痕的存在,应该是你们‘编剧权’的代言人吧。他那样一个‘体验派’演员,是最好不过的还原剧本的‘入戏品’。可是……”
陶清风踌躇了一会儿,见田中天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冷冷观察着陶清风,他便继续叹息道:“可是,虽然遂了编剧的愿望。但有的导演,德性不好的那种,会对他很有意见。本质上夏星痕的表演是‘天生的’。不‘演’则不受‘导演’的掌控。”
田中天一怔,没想到陶清风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神色愈发深邃。
打人事件,各种工作人员对他脾气不好的爆料。所谓木秀于林……
陶清风面露不忍道:“这些年来,他成为过很多次这两股力量较劲的牺牲品。眼下重复的事也正在上演。既然他是您的代言人,您仍要作壁上观,看着倪廷折腾吗?”
第93章真相
陶清风当时让苏寻去查的,是夏星痕得奖的那几部作品的导演履历。他发现和他预料的相似:执导这些作品的导演履历,都像倪廷一样,是并没有入行超过五年的“新锐”“新星”“少壮派”导演。他们不少因为这些片子得了奖项。表面上看,是“强强联合双丰收”的结果。
但实际上,这是一个痛苦的磨合过程,且多半以导演的妥协为主。而夏星痕也为自己的天赋与固执个性付出了代价——虽然远超过他应该承受的。
皇权和相权。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像是田中天这样的老编剧做了一辈子,与他相似的,站在顶峰的那几个人,他们到了这种时候早已没有金钱、名利的欲望,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没有哪一版剧本,在拍摄时能完全演绎还原:导演会加戏改戏,演员会加戏改戏,审批会改戏加戏。
就是在这个时候,夏星痕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一个天生的“体验派”演员,在大学期间因为一部宣传部的爱国教育短片,结识了编剧委员会一位老编剧。让他们得知:夏星痕能进入角色,把角色变成真的。不但在演技上不需要操心,更重要的是,只要“当真”了,就不会轻易变更。
于是这些顶尖编剧们开始扶植夏星痕,他们为他量身打造最合适的剧本,这些剧本非常优秀,而且契合夏星痕的气质,让他毫不费劲就能入戏,呈现得惟妙惟肖。这些顶尖编剧也一手筹划合适的班底,找少壮派或新锐导演是为了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更容易掌控……
可是导演作为一个片子的最终决定者,哪怕是新锐导演,根基不深,又有谁甘心成为剧本的傀儡。在和夏星痕合作的四五个年轻导演中,有些人是德艺双馨,勤勤恳恳做事,最终也出了成果的。但也有人是汲汲营营,在短暂的上升期掩饰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在遇到夏星痕之后暴露了出来。
而且无论那些导演好坏,他们或多或少在心中会对夏星痕有芥蒂。一来夏星痕那种逼真的演绎,“导”也没用;二来老牌编剧的剧本,导起来有很大的压力——夏星痕又不是社交型的人,本身脾气也不圆融,加上他自己那种矛盾的心结,进一步扩大了裂痕。
夏星痕身为一个“体验派”,但凡业内人士,十有八九都会了解。“体验派”是很难导的。与之相对的则是纯粹的“表演派”。这些导演,不约而同,有心无心,都会更照顾同组里听导的“表演派”配角。为了和夏星痕作对比,一般都是男配角。
有的导演是故意抬举,有的则是无心插柳。于是乎在这些导演有心或无心的推波助澜下,类似倪廷那种“折腾夏星痕让他无法出戏,把暴力带下片场”的举动时有发生,夏星痕就经常控制不住了。
年轻导演在察觉到夏星痕的编剧协会后台后,有的人是感恩戴德好好导戏,有些思想极端者却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甚至蓄意激夏星痕打人,一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架势。还从此专门搞破坏。只能感慨物种多样性。编剧协会和制片人在挑年轻导演时,并不能第一时间分辨优劣。以至于编剧协会里都有“把夏星痕当试金石”来区分年轻导演的不成文传统了。
有时夏星痕是真的把人打得狠了,有时是像陶清风这样掐住不算太狠。但不管夏星痕有没有克制住、伤得轻重程度如何、有没有打到一半清醒,都会被有心人发酵成恶性事件,成为媒体之间口耳相传的爆料,带坏他的名声。
协会顶尖的编剧不在乎夏星痕是不是名声不好。他们早已过了看舆论脸色的阶段。表演派演员如过江之鲫,体验派演员却百里挑一。他们看中他的不可替代性,下一次的好剧本依然为夏星痕而组。在舆论闹得最狠的时候,也会出手保一下夏星痕,确保他的安全状态。仅此而已。
而陶清风对于这个剧组的很多疑惑,也找到了解释的理由:
“如果没有猜错,夏星痕本来要演的是‘方征’,‘方征’是为他而写的,和夏星痕气质更接近,身上有很多他的特点。”陶清风凝视着田中天,“只是后来为什么要改呢?”
田中天也不隐瞒陶清风,既然他已经探查到这种程度,爽快地说:“‘方征’在性格设计上,很像夏星痕的本色,这个人物,在原作片段回忆录中最出彩,是作者非常尊敬的人,他的子女在看过剧本后,建议最好不要给方征着墨太浓,不要增添太多不属于他的故事和情感,也不要改动他的结局——这种剧男主角不能死,而回忆录里那个方征死在了渡江战役里。为了尊重原作方的意志,剧本就进行了改动。”
陶清风问:“所以主角就变成了云向磊?”
田中天点头道:“一开始,把‘方征’改成了男二号,性格人设剧情都没变。男主变成了云向磊,回忆录里大少爷。为了戏剧化,设定成初期懦弱,后期成长。可是夏星痕如果演了方征的男二号,这个剧无论是谁演男主角,都会被盖过光辉。何况,我们给夏星痕写的剧本,他必须是男主角。所以……”
陶清风沉吟道:“‘方征’的一部分性格特征,被移给了云向磊。夏星痕依然演他的本色男主角。”
田中天说:“没错,‘方征’这个角色删去了,不存在了,这样对小说作者也有交代,他后来对我承认不太愿意看到方征故事被搬上荧幕,因为这人于他来说很重要,但一开始版权卖出去了不好干涉……我另外原创了一个相似身份却性格完全不同的‘方明’放在那个位置。云向磊继承了方征的部分性格,他自己最初的‘懦弱’至‘成长’的少爷人设,则用原作里另一个几笔带过的角色去体现……”
“男三号于颂,原来是这样来的。”陶清风点头道:“我懂了。”陶清风又问:“这部剧本写了五年,是什么时候改的呢?”
田中天叹道:“改了两年了。这个班子两年前就在组。那时候就定了夏星痕、倪廷和朱华国。所以他们会看过从前的剧本念念不忘。但我才是最终剧本决策者,最新版的当然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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